說來慚愧,在茫茫如荒野的人生中急匆匆行過十餘載,我卻似乎從未停下忙亂的腳步,細細端詳那些擦身而過,或是一直不離不棄伴我前行的人們。而羞愧滿懷之餘,我的思緒之所及,也就只有他了。
從那個年三十的夜裡,他與這個世界相遇,彷彿過去一場大夢的時間,如今他已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這其間不長不短的路,旁人不甚了解,就連他自己也並不清晰。每當人提起,他總是搔着頭,眼睛眯成彎彎的一條縫,回以一個大大的憨厚的笑臉。
但我是了解他的,儘管我們很少對話。我感受得到,他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知曉他每一秒鐘的感受。而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哲學家們千年以來想解卻難解的謎,一個關於他是誰,我又是誰的問題。
似乎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他在碰撞着、交錯着的夾縫中一點一滴地生長着。
有時候,像是迎着陽光的葵花,他總能將周圍的氣流注滿暖洋洋的氣息;在蜂與蝴蝶熙熙攘攘的喧嘩中流淌着自己對生活的追求和熱愛,堅強而勇敢,彷彿從不曾為陰霾掩蓋;而有時候,他卻像夜色中瑟縮在角落中的含羞草。孤獨而柔弱,默默舒展自己捲曲的枝葉,輕輕吟唱着淡然的夜曲。聲音湮滅在呼嘯的西風中,如塵埃般渺小,似齏粉般平凡。
我並無意誇張他在人生這張宏大宣紙上暈開的燦爛,也不想渲染他那份無言的微漠與孤獨。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悠悠蒼天,生命大抵都是如此吧。
他喜歡在清晨佇立在主樓前,看晨曦中青草的綠意,那是生命的蔥蘢和盎然,像管風琴的雄壯激昂,一種宏偉的力量;他喜歡清秋深夜凝望荷塘深處,看路燈光下枯黃的殘荷,那是生命的冷清和沒落,像二胡弦間流出的凄婉悲涼,一種深重的嘆息。
他不願把人生比作是長路,因為走在路上,他可以駐足,可以流連,也可以加速奔跑。然而歲月則是生命使然,縱使你停下腳步,周遭的風景也還是在不停地變換。十八年間,從孩提到成年,他已經懂了很多。他拼過,悔過,聽話過,叛逆過,戀愛過,失去過,曾經奮然前行,也曾經悵然若失,他終歸是改變着,主動或是被動,偶然,或者必然。
他天真過,後來發現天真像是一顆糖果,給人安慰,卻終將不可逆轉地消散殆盡;他哭過,後來發現眼淚只是給自己表演的一出可有可無的戲劇,除了臨時的舒緩之外,也只能提醒自己心靈的脆弱。改變,不再天真,不再哭泣,儘管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否應該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如果這是必須,他希望用一個含淚的微笑目送那個自己走遠。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他的人,然而有時候卻依舊是猜不出他要去哪裡,要和什麼人一起,做什麼事。只是知道,他就在那裡,一個人等待。“等什麼呢?”我問他,他回頭,一個標誌性憨厚的微笑,只是這一次,微笑中彷彿是多了些東西,一閃而過。我知道,無限期的等待中,他也在辛苦地找尋,只因為人生太短,而等待,太長。而我,也只能祝福他能夠找到他找尋着,或者說等待着的東西。
這就是我最熟悉的一個人,這就是他的故事,也是我的。
2012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