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祁連山謝恩
張博學
黨和國家領導人李先念去世前,留下醫囑,把骨灰撒在祁連山。他是向祁連山謝恩。祁連山在流淚。她沒有庇佑住紅四方面軍將士,為歷史留下了極其慘烈的悲劇、極其悲壯的史詩,讓天下人扼腕長嘆。但是,祁連山庇佑了李先念,讓他走出了絕境,為中國共產黨留下了一個副主席,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留下了一個主席,極其榮華的地位,傑出的人生,讓天下人頂禮膜拜。中國人講魂歸故里。李先念是湖北人,祁連山在甘肅西部。李先念不回湖北而回祁連山,可見他對祁連山的感念是刻骨銘心的。他要把自己融入祁連山,要在祁連山尋找自己的戰友和部下。他魂歸祁連山的心愿和西路軍的壯舉一樣驚天地、泣鬼神,也是一個大恩大謝的大舉動。
由此,我也想到了向祁連山謝恩。但我確切地說明:我的謝恩屬於螞蟻向聖山的謝恩,而不敢類比於李先念向祁連山的謝恩而褻瀆了巨人。
我向祁連山謝恩,是因為我出生在祁連山下,成長在祁連山下。祁連山養育了我的父母,養育了我,並將繼續護佑我的子孫。我的父親頭枕着祁連山睡得踏實,母親頭枕着祁連山睡得安詳,兄弟姐妹喝着祁連山的雪水,日子過得殷實。追根溯源,我來自祁連山的靈氣,花開花謝,祁連山是我的歸宿。來也祁連山,去也祁連山,怎不向祁連山謝恩呢。
祁連山庇佑過我的父親。父親撫育我們成長的時候,國家正處於一個動亂的時期。前半生遭受了解放前的兵慌馬亂,後半生遭受了解放后的政慌人亂。當祁連山下戰馬嘶鳴,刀槍碰撞的時候,國民黨抓兵很厲害,為了躲避,父親也曾向西路軍戰士一樣,鑽入祁連山,三月倆月不能回家,在祁連山中避兵燹。當六零年的大飢荒在全國蔓延的時候,父親用祁連山的魄力迴旋災難,奇迹般的使我們在饑饉年月免遭飢餓。父親對我們恩重祁連山。父親的骨骼、氣魄和品德是祁連山鑄造的。他的骨頭很硬,魄力很大,品德很高尚。可惜的是改革的春風吹響的前夜,他永遠的走進了祁連山。父親帶走的是苦難,留下的是福祉。他把聰敏,才智、魄力和創造財富的潛能傳給了子孫,使子孫個個活得幸福。每每念及風雨一生的父親,我們仰望祁連山而唏噓,垂淚,叩首。
祁連山滋養了我的母親。母親是喝祁連山的雪水長大的,我們是喝母親的乳汁長大的。當祁連山哺育了一個又一個母親時,母親哺育了我們一個又一個的兒女。當親人心痛母親勞累的時候,母親甜蜜地笑着說“兒女不嫌多”。母親割捨不下每個兒女,盡其生命的極限養育她的兒女。祁連山的冰川融化出多少甘醴,母親就融化出多少乳液;祁連山的山體遮擋了多少風雨,母親就付出了多少艱辛。母親寬厚的像祁連山,慈祥的像祁連山,承載力像祁連山。縫衣納鞋,我們穿暖了母親凍着;燒火做飯,我們吃飽了,母親餓着。至今記憶猶新,燉上一隻雞,燒上一鍋肉,母親讓我們吃肉,她吃骨頭;間或一個兒女勸母親吃肉,她總是說“雞骨頭,羊腦髓,營養全在骨頭裡”。我們信以為真。現在想來,我們是怎樣的不懂道理。至今記憶猶新,在我孩童時生了病母親焦急的神態。那是一個颳風的春天,母親背着我去看病,行走在鐘鼓樓下,風刮著鐘鼓樓翹檐角上的風鈴叮噹亂響。街上行人稀少,塵土飛揚。我在母親的背上看風鈴的搖動,聽風鈴的鳴響,一種蒼涼的景象。母親彎着腰,身上壓着孩子的重負,正擔著驚、受着怕,急速的行走。這幅慈母圖在我記憶的畫紙上難以消退,年齡愈大,記憶愈清晰。我30多歲的時候,母親樣樣事情像孩子一樣照料我,半夜下床,母親聽到動靜,總告訴我,不要出門,在什麼地方方便,生怕我涼着、絆着,好像整夜她都沒睡,聽我的呼吸,操我的心。母親在彌留之際,生怕耽誤兒女們做事,水米不進,希望快走。為了走後不打攪兒女,囑咐我和妹妹:不要常來給我上墳,三年五年來一次就行了,把兄弟姐妹都叫上。每想母親臨終遺言,心中酸楚,淚眼模糊,愧對母親。我面向祁連山長跪,向母親謝恩。
祁連山養育了河西走廊眾多兒女,我們還要共同向祁連山謝恩。綿延上千公里的祁連山,橫卧東西,阻隔南北,冰川雪域覆蓋其上。她孕育了疏勒河流域,養育了敦煌綠洲,酒泉綠洲;孕育了黑河流域,養育了張掖綠洲;孕育了東大河、西大河流域,養育了金昌綠洲;孕育了石羊河流域,養育了武威綠洲。世界上哪一座山替代江河的作用,用她的乳汁養育了這麼多地方,這麼多人?祁連山的冰川穩定地流淌着雪水——也可以說是血水。因為水是從祁連山的骨骼上擠出來的。有了這血水,河西走廊五穀豐登,旱澇保收。在吃供應糧的年代,每個村莊每年收穫的小麥像山一樣堆滿麥場,但一車一車全被“統購統銷”,拉走的是金燦燦的麥子,留下的是被磙子碾碎的麥草。據90年代中期《甘肅政報》的統計數據,河西走廊的人口佔全甘肅省的30%,提供了全省70%的商品糧,80%的油料,90%的白糖,100%的棉花,記不清%多少的其它物資。也就是說,甘肅的農產品,是以祁連山的雪水為源頭支撐着,而祁連山的子孫被星戴月,風吹日晒,流血流汗,飢腸轆轆,掏心割肉,為全省70%的人做出了犧牲。我們要向祁連山謝恩,還需要向祁連山謝罪。祁連山付出了太多。
當泰山在東部聲名顯赫的時候,一會兒武夫祭山,一會兒暴君封禪,皇帝藉著山高,山藉著皇帝大。我們承認“五嶽獨尊”,但也不能五嶽“獨霸”。當華山在西部險象環生的時候,一會兒千尺幢讓人驚心,一會兒鷂子翻身讓人動魄,山藉著勢高大,勢助着山生威。我們認可“自古華山一條路”,但也容許探索第二條路。當黃山在中部獨領風騷的時候,一會兒像舞台上的歌女,一會兒像飽讀詩書的才子,人藉著舞台做秀,舞台藉著人裝腔,被譽為天下奇秀,但也略顯裝模作樣之態。當廬山在南部叱吒風雲的時候,一會兒武林試劍,一會兒神仙論道,眾人隨着山成仙,山隨着眾人成道,頌之為天生一個仙人洞,但也讓人產生敬畏恐懼感。色辨不清黑白,人隨波逐流,是一座是非不明的山。
與名山相比,祁連山當然排不上號,甚至在淺薄人的眼中,把祁連山與名山排列,近乎無知和對名山的褻瀆。但她雖不高,也有1000多公里的長度。就其奉獻,她孕育了五條河流,澆灌着全國八大商品糧之一的基地,還從內臟及支脈上掏出一個酒泉的鋼城、一個金昌的鎳都。就其內涵的深沉,正不知她的內心還埋藏着多少凡人的肉眼難以看清的東西。
祁連山的博大,完全被掩蓋在她那無華的外表下。當多少土丘把自己裝扮成高山的時候,多少驢糞把自己裝扮成土丘的時候,祁連山大像無形,大言息聲,靜靜地橫卧在她的位置上,有山不顯山,有水不露水,讓第四紀冰川的深邃包裹在灰濛濛的山體中,任春來春去。花開花謝。很少有人知道,祁連山不是一座乾巴巴的山,她的富有,她的多彩,她的氣勢,只有地質專家的敏銳能品味出來,只有珠穆朗瑪峰的慧眼能看的明白。祁連山中有風光無限的原始森林,有婀娜多姿的奇花異草,有遼闊無垠的的草原牧場,有銀光閃爍的固體水庫,有稀有金屬的礦產蘊藏,資源豐富,牛肥羊壯,駿馬奔騰。而在祁連山天空翱翔的雄鷹,是極其名貴的,阿拉伯人像對待聖物一樣對待祁連山雄鷹,希望能擁有一支祁連山雄鷹,作為財富、富貴、地位的象徵。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甚至不惜重金,偷獵、走私。祁連山擁有這麼多美麗,但從不張揚,炫耀,兜售,她憨厚的像山腳下一個灰頭土臉的農夫,任驢子在她高貴的肌體上撒糞,任蒼蠅在她明凈的眼睛中生蛆,任野豬在她的頭頂上覓食,任耗子在她臉面上打洞,她只是追求她的自然,追求她的完美,保持造物主賦予的固有形象。除了祁連山的山峰形成的對邪氣的阻隔而使妖孽不滿,祁連山幾乎是完美的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祁連山的子孫酷似祁連山的氣質,祁連山的風格,祁連山的品德。我曾在飛機上俯拜祁連山,山中裹着山,山勢不絕,冰峰套冰峰,冰峰奇絕,物種豐富,生靈聰慧,空間浩渺,如果千軍萬馬開進祁連山,會見不到蹤影。她是怎樣的博大精深和有大乃容!
祁連山的內涵浸潤了我的血液,賦予我靈魂,鑄造了我的形體,通過我的娘胎,我來到了人世間,像祁連山的山體一樣,不帶一絲污染,天生高貴的靈魂,乾淨的皮囊,純凈的血,嶙峋的骨頭,稜角分明的面,灰濛濛的表皮,雖然沒有一星半點的閃光點,但絕不污染人的眼睛。對着祁連山,我感恩您賦予我形體和靈魂。
祁連山山形是一條巨大的龍。向東方,她口銜黃河,氣吞東海。向西方,她尾擊崑崙,勢逼歐亞。其巨大的山魂使其子孫鍾其靈,毓其秀,脫殼於水木清華之中,振翅於紅牆黃瓦之上,扶搖於太平洋兩岸。我虔誠地向祁連山謝恩,誠惶誠恐地向祁連山祈禱!
當祁連山接納了偉人李先念的英靈時,祁連山中又走出了新一代黨和國家領導人。這絕不是牽強俯會的攀附。當70年代前後,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委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胡錦濤同志在甘肅工作期間,祁連山的雪水澆灌的河西走廊提供給全省的70%的小麥、80%的食油、食糖以及其他農副產品,是提供給全省人民生活的主要供應來源。祁連山在特定時期內以特定方式給一代國家領導人以特定的成長路段。即是把這看作生拉硬拽,反過來,胡驚濤的品質、作風與祁連山的樸實也有一致性。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當年作為地質工作者,在祁連山中爬冰卧雪,風餐露宿,日晒霜打,磨礪十幾年,也是祁連山歷練出共和國總理的耐力。其品質與作風也與祁連山的樸實有一致性。其顯著特點是:居浩浩大國權利的巔峰而不做泰山之尊,統領13億人眾而不做華山之威,描繪科學發展的宏偉藍圖而不做黃山之秀,構建和諧社會的大業而不造峨眉山之勢,治國有方而不藏廬山之玄機,一如祁連山灰濛濛的山體,普普通通的山貌,平平凡凡的山態,純凈如玉的冰川水,不顯山之大盡露山之俊,不露水之厚,盡顯水之美。在繼往開來中,校仲春之狂熱,糾盛夏之寒流,調南北之旱澇,順東西之人氣,消潛藏之動波,退民怨之怒濤,穩四海之人心,盡得八方之認同。祁連山,歷練了一代平民式大國領導人。我們向祁連山謝恩。
願祁連山世世代代保佑我們。
(2003年3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