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是老三屆那幫的,恢復高考後當年就考取了“沛師大”(沛縣師範學校大專班),畢業實習帶我的數學課,那年我上初一。
王老師上課很有特點,聲音抑揚頓挫的很像是在唱戲,配上標誌性的王氏講課動作更像是在演戲了。
王老師的板書很規整,好像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課堂上,除非提名叫學生到黑板上板演需要擦幾下黑板,王老師的板書則一字也不必擦掉,一堂課下來,黑板剛好滿滿的。可以說在這一點上我是很佩服王老師的。
很沒想到的是讀到高二時,班主任恰又是王老師。王老師很念舊,即使在課堂上當著全體學生的面也直呼我為“親學生”,我也就感到王老師更可敬可親。
王老師同時帶我班的代數、幾何。幾何裡面少不得作圖,作圖的話,圓規和三角板就是必備的教具。這下,王老師全副武裝起來就格外的出彩了。上課鈴響,王老師手拿圓規,肩挎木製三角板,腋下夾着教材和教案,昂首闊步邁上講台。師生見過禮,王老師就開始“演戲”,王老師“演戲”,那行頭(圓規三角板)是從不離身的。通常情況,王老師是把圓規拿在右手當教鞭使用的,畫圓時就是教具,板書時圓規就交到左手,板書後再換回來。三角板則像匣子槍一直挎在王老師的右肩上,需要作直線就取下來,畫完線再歸原位。
王老師最最招牌的動作是給一個四邊形做一條輔助線后。他一邊畫線一邊韻味十足的唱到:“我們就給它做一條輔助線~~交點就叫它~~小E~~吧!”腔調圓潤婉轉,顫悠悠的,簡直是在唱京戲,尤其E后的長音,純正王氏風味,放在眼下,絕對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唱腔設計。王老師唱功了得,做功更是天下獨絕,只見他唱到“吧”字之後,就突然的轉身標準的180o,由原先的面壁到面向全體觀眾,伴隨着轉體動作的完成,三角板熟練地、恰如其分的回到右肩上,王老師的右手則程式化的搭在三角板下邊的那條邊上。那一刻,王老師的面上是帶有微笑的,那微笑很可能讓不明所以的人猜測他是否剛剛“得了荊州”。
我們沒有一個不熟悉王老師的這個標誌性動作的,每次見到王老師要在黑板上給圖形作輔助線就會異口同聲的給王老師幫腔而且故意喊做“就叫它~~小尾~~巴”。王老師呢,聽到我們的和聲就會更誇張更有張力的表演着其高難的王氏轉身,有時候轉體甚至做到近360o,這時候我們師生就會發出轟然的笑聲。
王老師對我這個“親學生”是非常關照的,提問、板演我上的最多。可惜那時我的主業好像不是學習,而是一門心思的要搞創作。我有幾個文友,很傲氣很傲氣的那種,任誰都不被我們放在眼裡,包括我們的語文老師。那個時候,語文課我們幾個是從來不聽的,而每次作文批改出來,語文老師評講作文卻又一個不拉的把我們幾個的文章當範文在班裡面讀。久了,我們居然都成了年級里甚至學校里的小名人。再後來,由不聽語文課發展到什麼課都不聽,又由不聽課發展到不上課,更由不上課發展到成天跑到校外甚至幾十裡外的地方采什麼風。這樣一來,“成績”兩字就不敢恭維了。王老師看着他的“親學生”如此痴迷文學,試着給我談了幾次。談話都是在他的宿舍里秘密進行的,結果可想而知。
快到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幾位志同道合者不約而同的都跑到邊遠省區上學去了,有去新疆的,有去吉林的,有去寧夏的。而我,因沒有“海外關係”只好在母校留守。形單影隻的我,心慢慢回到課堂上了,也開始意識到當日的“胡作非為”給我的高考大業帶來了多麼大的損害。我就發狠心的追趕,但畢竟學業荒廢日久,高一年級的一點老本也頂不了大用,我灰心了。
但我的創作熱情反而又高漲了,成天與幾位遠在天邊的“同仁”書信往來討論“創作”心得、構思長篇大部頭。這些,王老師是絲毫也不知情的。
看看期末臨近,上大學的哥哥放假回來了,他到了學校最先找到的就是王老師,詢問我的情況。王老師如實反映了我的情況並表達了對我的不滿。問題很嚴重,哥哥很生氣。恰巧我的一封信不合時宜的於此時被郵遞員叔叔送到了王老師手裡,王老師順手交給哥哥。信是去新疆的哥們寄來的,密密麻麻七八張,全是談我們的小說創作規劃的。哥哥一看之後立馬到教室里把我“請”出去,當面質問我還要不要上學,不要上學的話就回家擺弄那二畝半地,省的在學校里不學習白爛乾糧。我無言以對,最終表態學是要上的,那些事不提了。
我不知道我的表態對我自己是對還是錯。最直接的結果是中國多了我這個大學生卻少了我這個文學“家”。
也是山不轉水轉,大學畢業若干年後我居然調到了王老師的老家所在的鄉鎮工作,王老師也因為身體的原因回到了他老家的一所中學任教了,我得以有更多的機會去看我的“親老師”。王老師畢竟年紀大了,往日的風采再也尋不見,唯獨提起“小尾巴”,他的眼睛里就會溢出興奮的神采,笑笑:“不行了。唱不出那調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