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死在東河,我父親將來也會死在東河,但我,已經遠離了東河.
我祖祖年輕的時候做過國民黨,也做過共產黨,後來做了逃兵——那壓在箱底的七顆子彈,成為他最輝煌的記憶。
我祖祖有着強壯的身體,即使在他老年被我媽媽與伯母虐待的歲月里,他都一如往昔地有着好胃口與好脾氣。
我祖祖與祖母曾經住在堂屋裡,支着鼎鍋做飯,在鼎鍋旁邊的床上睡覺,在床腳上栓着從東河鎮里買的小豬。
我祖祖的豬從來沒有長大,等到他吃肉的那天——總是在一個陰天黯然倒地,然後就口吐白沫而去。
但我祖祖與祖母永遠喂着頭小豬,花的,白的,黑的。
或許,他們並不是想吃肉,不過想找個伴,或者是想找點事情。
那時候,祖母是很疼我的,給我喝白糖開水,蹣跚着去東河鎮買發糕給我,或者在鼎鍋下的柴火里給我烤紅薯。
在窮孩子的童年裡,沒有什麼比吃更美麗,更動人了。
那時候,東河是很遙遠的,對於我,只知道那是個很遠,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於是就盼祖母去東河鎮,於是也在山頭的崖上盼着他們回來。
祖母的小腳,在雨季川被的山上,在我記憶里,那影子永遠是那麼溫柔而蒼涼。
那穿長衫的祖祖與祖母,那在秋天穀雨中飄蕩的長發,還有那他們背上,被四川人背了上千年的背簍,成為我心靈里最永恆的畫卷。
祖祖偶爾抓蝴蝶給我,穿花衣服的飛蟲,有着對稱的花紋與翅膀。
一到夏天的時候,我就如飛鳥似的,老盤旋在家裡果園的蘋果樹,梨樹下,祖母就拿來竹竿,幫我敲果子,我是孩子似的驚喜,一邊吃,一邊笑。
記得小時候在院子里與妹妹搶一碗糖開水,摔壞了土碗,我竟大聲哭起來。
祖母抱着我誆,我卻自顧自地哭——在童年時代,一支碗就是一件大事。
後來,我就去東河鎮的鄉間小學上學,一月回一次老家。
祖母總是很疼我,遠見我就問,回來了啊,然後回去,把藏好的零食給我。
半年後,祖母死了,我回去的時候,祖母躺在堂屋的門板上,穿着綢緞——一邊的媽媽還與伯母在為綢緞錢爭吵。
妹妹與表妹還是笑,用棍子去敲打祖母。
然後看見許多的人來吃東西,有許多好吃的,還有鞭炮,還有鑼鼓。
當人全離開的時候,祖母就睡在老屋旁邊的菜地里,三月後墳上長草,半年後墳上生花。
三年後,上初中的我,坐在故鄉黃昏田間的草垛上,才忽然傷心地哭了起來。
我媽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說,我想祖母了。
那個晚上,我一直躺在草垛上哭,直到天黑了,月亮出來了,才委屈地在草垛上睡去......
本散文作者:四川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