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那一片雲
風兒輕,雨意濃。青山綠水故鄉情。一別故鄉幾十載,夢裡思鄉幾相逢。細雨梧桐小巷靜,茅檐嘀水玉珠聲。綠草茵茵豆苗兒青,溪水碧碧也有情。三十年改革換新天,祖國河山披彩虹
2010年9月,農曆中秋節的前三天,終於回到了闊別半個世紀的故里,蘇北鄉下那個仍然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我是六歲那一年娘帶領我、姐和弟三個孩子去東北尋父,一去就是五十年,這五十年中,我們姐弟都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為人父母。這五十年中,故鄉的老屋槐樹,土井、母親汲水的土陶罐兒,童年的玩伴兒,時不時地在我腦海里閃過。
那一次看電視劇《闖關東》時,當那日薩扮演的母親帶着傳文,傳武和傳傑三兄弟背上包袱,關了柴門一歩一回頭地去關東時,我竟然哭出了聲兒,埋在心底多年的思鄉情結突然爆發出來,鄉音、鄉情、鄉戀,喚醒了我當年背井離鄉得隱痛。
上世紀一九六零年,剛過了正月,我娘就東庄趕集,西村趕會,閆集兒、李庄兒,蕭堰兒、坡里王兒。去偷偷地買回來一點點兒糧食來,幾天後把買回積攢下的穀子稷子、高糧黍子薯乾等幾種糧食舂成碎面兒。下午蒸了兩鍋凈面饃饃晾涼包好。又把借人家留孩兒的水桶給送了去。把泡濕了還沒吃了得干苕箸菜撈了給了桂榮她娘。太陽落了,門前的行人稀少了,娘到村東頭兒,想去祖母那兒要把鎖來把門鎖上,可是祖母卻說:“你先放心走,我叫你四妹一會兒就去鎖上。這現找鎖還不大好找呢。”
從祖母那兒回來,娘把兩個包袱拿出來,她背了一個大而沉重的,輕的那個讓姐背着,她又怕姐背不動,打開想再拿出一些來,解開一看裡面還有那幾個藍花兒菱角秧子細瓷碗呢,她知道是我姐不捨得丟下給包上的。便順手給拿出來並說:“幾個碗你拿它幹啥?路上太沉不好拿,反正你奶奶一會兒就鎖上門了也丟不了。”娘邊說邊一手抱了弟要關門,可她又放下了,去門后拿來了鋤頭鐵杴钁頭,掀開床上的席、卡在床下的稜上又蓋上席。左右前後看看才拍拍身上的塵土,背了包袱抱起了弟,姐背了包袱牽着我的手,娘關了屋門。我們看了又看一歩一回頭戀戀不捨的離開這個生養了我們的家。向西北邊方向的舅家走去。
剛走了沒多遠,姐又大聲喊:“娘我聽見咱家的門讓風吹開了,我得去關上。”她還沒有等娘發話就似離了弦地箭跑了。一小會兒她氣喘噓噓的回來說:“門還真開了,我關好用磚依上這回不會再開了。”娘沒說啥就奪下姐的包袱解開,果不其然,那六個藍花菱角秧子細瓷碗還真又讓姐給拿了回來。娘又給送了回去。我們繼續走路。我嫌累走得慢,娘叫姐領着我走,我倆拉在娘身後,姐說她的包袱沉,叫我自己走,她好歇一下。我走的不快,不一會兒她又趕了上來。
人吃不飽走不快,六、七里路走了好半天才到,舅舅早就煮好了一大鍋地瓜乾子粥等我們呢,讓每人喝碗干乎乎的瓜干粥再去睡覺,這時,姐才把那六個藍花菱角秧兒細瓷花碗又給拿了出來,娘見了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上,娘和舅舅商量着:要請前後當院的本家眾兄弟姊妹來一聚,一別就不知啥時才得相見,娘在好幾天前,就把我家裡唯一的那一隻紅公雞抱着送到了舅舅家。大舅早晨就把雞殺好了,我娘怕那隻雞不夠大伙兒吃的,也找不到別的配菜,只得又削了幾個苤藍圪瘩,燉了一鍋苤藍雞快兒,貼了一鍋綠豆麵餅子。
那天,我姥家前後當院的舅舅表哥來了一大群,就用那一個菜待客,吃了再盛上,酒到是喝的不多兒,一鍋菜吃完了,一鍋餅子夠不夠也那麼著了。我們姐弟仨和三個表姐,等了多半天,等人吃完了送出了門,回頭才說想來也嘗嘗苤藍雞,到灶火屋裡一看可傻了眼。那可真是鍋干盆凈,連一點湯兒也沒給留下。二表姐厚道沒有說啥,三表姐不讓了,大呼小叫地喊着:這可真是啊!好吃不撂筷了!覆沿覆沿地一大鍋苤藍雞,一大鍋綠豆麵餅子都給觜囔了啦!一點兒也不給留啊!俺幾個大得不吃也就算了,可俺小姑家的小兄弟小妹妹,那麼小也不給留一點,就是留下一兩塊兒讓嘗嘗也行啊!
五表姐蹦了高了。“他們都是些啥東西呀!這是啥年頭啊!多常時間見不到一點兒葷腥兒,俺小姑家的一隻大公雞炒了一大鍋,叫他們都給吃了啦,一點也不給留,也真好意思地啊。”
還是我娘好說殆說的勸她們別再鬧了,才算完了事兒。下午我娘才想起來還有一樣東西忘了還人家,又回俺家去把東西還給人家,她家去看見門還沒有鎖,進屋裡一看,鍋蓋兒沒了,瓷瓦掛釉的和面盆也沒了,想上留孩兒家問一問看見誰來了呢,一進門兒見鍋蓋蓋在他家鍋上了。和面盆在他家地上盛着泡的乾菜。
留孩兒娘見了俺娘不好意思的說:“我是看你走了才拿回的,即然你沒走就還拿回去吧。”娘說:“即然你都拿了家來,就先用着吧,我要是真走不了就再說。我走的事兒求你可千萬別對外人說。”“我不說!我一定不說!、、、、、、”
五十多年的歲月里,我們沒有能夠衣錦還鄉,我們是草根兒平民百姓,隨然告別了過去挨餓受苦的日子,可是也沒有發達紅火掙大錢,全靠不高的工資過日子,緊緊吧吧地拉扯孩子,供孩子讀書,盼女兒長大成人。五十年的歲月里,我心裡一刻也沒有忘記故鄉,魂牽夢縈的鄉情,念念難忘的鄉戀,時不時地流下思鄉的熱淚。總是想能再回故鄉,故地重遊。
八十多歲的父母親,更是思戀故土,但是因年歲大,身體狀況不行明擺着是回不去了,在風燭殘年老人的眼裡滿是遺憾的神情。一天,爹和娘哀聲嘆氣的說:“哎,看來咱倆是真的難回老家看看了,與其咱回不去了,還不如就讓咱閨女替咱回趟老家吧。她也五十多年都沒有撈着回去過一趟。她看看回來給咱說說,不也就像咱回去了一個樣嗎?”娘聽了說:“也好。就這麼著。”
離鄉整整五十年後,我終於回到了故鄉,我是帶着父母還鄉的心愿的重託還鄉的,多看多走多訪多問。這兒千真萬確地變了,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巨變。村裡村外到處是人工栽植的田田碧荷,遲開的點點紅蓮韻韻照水,輕帆白鵝映藍天。清渠流水盪清波,遍地金浪稻穀香。紅瓦白牆掩映在綠樹碧煙中。小街上摩托車、農用車來來往往,衣着漂亮講究的人群熙熙嚷嚷。兩個領小孩兒的年輕媳婦看着我,好奇地問:“女客兒從哪裡來?是來採訪還是來觀光啊?”我說:“我就是咱這兒的人,我叫清妮兒回老家來了。”“不認得。也從沒聽說過。”也難怪,離鄉五十年了,太遙遠了。聽着她們遠去的笑聲,我心裡泛起一絲絲惆悵。
我在心裡俏俏地問自己,我眼前這個小村莊真得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故鄉嗎?她為何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這是我魂牽夢縈的老家嗎?她為何對一個流落它鄉多年歸來的遊子不冷不熱?我心裡感覺不出到了家裡的實落,這個家對於我竟然是如此的淡漠。我的那茅草屋在哪兒啊?我的那老槐樹在哪兒啊?我的那口老井在哪啊?我童年的那些小夥伴兒都在哪啊?我童年的記憶在哪啊?還有母親當年春米的石碓?織布的機子、紡線的紡車今又何在?我不知道,我心裡感覺到茫然,眼裡不自覺地流出來清涼的淚。
我收尋着腦海里往昔的童年記憶,憑藉著記憶去尋找那陳年舊事,收尋失去的點點滴滴。我對這個青瓦紅牆新房比比林立的俏麗小村並無久別重歸的欣喜,也沒有一點兒心中久久盼望的眷戀。只是感覺到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陌生,一種難於言表的凄涼和惆悵。她已不再的我牢記在心裡的那個故鄉,久別流年的時光已把我淡忘,故鄉已忘記了她還有我這麼一個流落它鄉久久不歸的女兒。出現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似曾相識、陌生面孔的匆匆過客。
這裡真的很美,太美了。這裡簡直就像陶淵明筆下說的那個桃花源。她再也不是我心裡的那個荒涼蕭肅的小村莊。我日夜思念的那個故鄉好像不是這兒,她藏在我的內心深處,她在那逝去的流年裡。
臨別時,我舉起像機拍了許多照片,那荷塘邊的土坡兒,就是我老屋的位置,老屋隨然化成了泥土,還靜靜地睡在那裡,我抓了一把故鄉的泥土留下帶給父母。一步一回頭地看着這個曾經熟悉又陌生的小村莊,以後我心裡也許不會再那樣魂牽夢縈地掂記着這兒了,我也不會再回到這裡來。我眼裡還是止不住流出了淚水。
今又是,故鄉情。似畫不是畫,似夢又非夢,腳踏實地故鄉行。人似在畫中。滿眼禾青荷花紅,夜來芭蕉聽雨聲,桃紅柳綠百花盛。歡歌笑語濃。
2010年11月寫於東北
2012年5月26日改於珠海朱守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