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東的版圖上,很容易找到一個叫作嶧山的地方,它位於鄒城市境內。嶧山僅為泰山高度的三分之一,雖不高而秀雅,其小巧之體,玲瓏之態,令人嘆為觀止。嶧山是一種特殊的地理風貌,它的秀美在於圓石、山泉、石刻,整座山神妙奇美,令人神往。二十多年前上大學期間與同學曾一同登覽這座北方的奇山,踩着怪異的圓石,跌跌滑滑地爬上去,再回首眺望山下,心中一半是自豪,一半竟是驚悸,其高其陡其險,可見一斑。
廣利君是在6月26日清晨出發的,暑熱沿着地平線正從東方悄悄逼近。起風了,這就意味着今天不會太熱,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意察覺的微笑。他搬出山地車,整理好網床,把珍貴的佳能相機放進背包,他要出發了……
出發,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朝着朝思暮盼的山山水水,朝着心靈的棲息地。人的一生,時時處處,註定要出門遠行。出發,是生命的起點,是一種神聖和莊嚴。
他沿着柏油馬路,騎着心愛的山地車,聽耳旁泠泠作響的風聲吹過,一排排翠綠抹青的楊樹紛紛向後閃去,他的心裡充滿着喜悅和興奮。離開了塵世紛擾,離開了苦思和磨難,走進自然,走進美好,走入生命的綠洲,這難道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情嗎?
十點左右,他到達嶧山,山上奇峰怪石映入眼帘。盤好山地車,背上背包,循盤道小路,縱情向山巔爬去。沿途他看到了虎皮石、試劍石、思親石,這些陡峭峻拔的山石,嶙峋突起,姿態萬千,吸引着廣利君留戀忘返。白雲洞,雲絮朵朵;石鼓洞,梵音悠揚;隱仙洞,仙女飄飄……玄奧神秘的幽深岩洞,無不訴說著古老的傳說。
將及峰頂有一處清幽所在,翠林青茂,泉水激石,廣利君駐足於此,心中漾着無以言表的溫情。他打開背包,拿出網繩,掛牽在兩棵竹樹之間。他試着躺在上面,輕輕搖動,悠然自得。他聽山間松濤陣陣,看白雲朵朵飄過,此情此景,物我兩忘,天地之間,何來愁憂?名也罷,利也罷,都是煙雲過往,與天地山川之美相比,何其渺小!
廣利君想留住這美妙的瞬間,讓其永世留存!拿出珍愛的相機,放在遠處,調焦定距,然後躺在網床上,頑皮地做個鬼臉,永遠定格!他的視線掠過綠林,飛向遠方,一顆心,自然的心,愛美的心,充溢着萬千柔情和甜美。
在山上呆了兩個多小時,走遍前山後山,閱盡人間美景。廣利君為嶧山的鬼斧神工而驚嘆,他悄悄立於碑刻前,高大的身形立在天地間。歲月的滄桑模糊了碑文,風化了無數的記憶。廣利君感慨萬千,嘆息良久,然後悄然離開山頂,幽幽然轉下山來。
找個不顯眼的地方,他要吃飯了。一日三餐,再俗氣不過,可這是一種無奈。有人坐不愁吃,卧不愁喝,朱門酒肉,山珍海味,直吃得腦腸肚肥,仍流連於風流鄉、富貴地;有人家徒四壁,無米下鍋,無柴生火,上頓不接下頓,為了生存,走街串巷,含垢忍辱,求得些殘羹冷炙。廣利君坐在小小的桌前,感慨些世事,無奈地搖搖頭,叫上兩碟小菜,慢慢騰騰地吃着,眼睛穿過大街,望着迷濛的遠方……
此時,風變得又大了起來。走時肯定很累,他暗自思忖。他要急着趕回家中,家中還有十五歲的女兒,該上高中了,懂事了,自己可以省心了。他笑了笑,假期給女兒補補課,先從語法補起吧,初中學得不多,應該補上這缺失的一課。他想着,一邁腿登上了山地車。落日的餘輝灑落在大地上,雖然有風,但暑氣並沒有消退,反而有增無減。
沿着來路返回,一個人,獨自。廣利君有一片自己的天地,別人永遠無法理解,也永遠無從進入。在自己精神的天地里,廣利君完全是一個聖者,至尊至貴至美至純。獨自出發,獨自回歸,這一來一去之間,讓多少蠅營狗苟的勢利小人為之汗顏!
離家不遠了,快要進入市區了。他念叨着,山地車飛速前行,掠過一排排樹木、一畦畦田地。沒有高樓的日子真好,他自言自語。山地車飛上河堤,轉入小道,他一陣喜悅。可就在這時,他隱隱感到不適,心有些慌亂。這種感覺三個月前有過,他馬上意識到危險,停車,停車,停車……終於,車停下來,廣利君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補救措施,高大的身軀頹然倒地……腦海中閃過慈母、妻子、女兒、朋友、同事……
熱熱的眼淚滑過臉頰,滴落在潮濕的泥土上。此時,夕陽孤獨地掛在渾濁的天空,凌厲的風聲掠過曠野滑向遠方……
嶧山,已成為人們永久的記憶,因為它與一個尊貴的生命相連。出發,是生命的起點,也是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