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旺
看豬人,其實就是看豬的人。在我們贛東北,反正養什麼就叫做“看什麼”,並且,這裡的“看”是平聲而不是去聲。養豬叫做看豬,養雞叫做看雞,養鴨叫做看鴨。
從1970年開始,鄱陽湖邊的農村應該相當於現在的沿海開放地區,比別地方的農村絕對要富裕不少。我的家鄉,更是山高皇帝遠,社員們可不管什麼文化大革命,你搞你的文化大革命,我開墾我的農田。雖然鬥地主、批“四類分子”也照樣進行,可是,在這方面絕對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上面稍不留神,社員們馬上就把階級鬥爭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可不是嗎,古人曾經說過,“術業有專攻”————種田的人還搞什麼階級鬥爭,階級鬥爭能夠都出糧食來嗎。至於學大寨,據到過山西的人說,大寨的生活還不如我們這兒的社員,誰學誰啊?家鄉的人均耕地是許多農村的兩倍,於是家鄉成了發達的農村。當許多農村連人吃的都不富餘的時候,我們那兒的社員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大養其豬”————家家戶戶有兩三頭豬。七八十戶的村莊,或白或黑的豬們加起來得有兩百來頭。那時候,老鄉們的生活雖然相對比較富裕,可是和後來的生活比,那還是差了一大截,沒有一家農戶的庭院會有圍牆。所以豬們便會趁火打劫————趁人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到水稻田裡中飽私囊,把快要收割的莊稼糟蹋得不成樣子。據說,從1971年開始,村子里決定,將全村的豬們趕到一個集中的地方,安排一個勞力專門看管,這個人就是看豬人。
看豬人一般都是外地人,有外鄉的,有外縣的甚至更遠地方的。其實看豬是很輕鬆的活,比搶種搶收更是輕鬆十分。可是,因為一天到晚圍着豬轉,不但單調,而且常常要聞着豬們的排泄物,本村的人沒有人願干這活。如果沒有外地人來,一般也是本村的二百五之類的人物當看豬人。
其實,我所接觸的看豬人都很不錯,不但人老實,而且很勤勞。那時候的規矩是,每天豬在各自的主人家吃飽了食,各人送各人的豬到看豬的地方,然後,看豬人要想辦法讓豬們都睡下,最好睡到傍晚,因為那時候豬們才能放回家。一般,看豬人的吃住是這樣的:由村裡指定一戶人家提供住宿,吃飯是從村頭到村尾挨家吃派飯,輪到誰家,誰家就供看豬人一天伙食。看豬人為村裡做了事,吃飯是天經地義的,完全可以不給提供伙食的人家幹活。可是,那時候的看豬人個個厚道,不管到誰家,都要給誰家挑一擔水。有一個看豬人,外號“一個半頭”,更是殷勤,竟然為每一個東家挑兩擔水,其實,社員們也是很過意不去,常常不讓看豬人做這事,可是,還是阻擋不住看豬人的熱情。後來,村裡的隊長不高興了,他說:“看豬人也是我們的階級弟兄,人家吃飯是正當的,我們不能要人家挑水,以後要是發現誰家還接受看豬人挑水,發現一次,罰一塊錢。”看豬人後來不敢替社員挑水了,只好常常替社員們做做其他家務事。
1980年,社員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有一大半的人家的庭院做起了圍牆,集中看豬也就再也沒有必要了。所以,看豬人的影子便一去無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