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事的時候村邊的老寨牆還有二丈多高,上邊長滿了大小樹木。寨牆外邊的寨壕斷斷續續的,雖不完整但一年四季水流不斷。特別是東、南兩個寨門外邊的寨壕依舊相連,60多米寬,足有1公里長,常年生長一池的蓮花,也算是我們村的一道風景了,我和小夥伴們最愛去玩的就是那裡了。
那片荷塘完全依了寨壕的原貌,緊挨寨壕是一條3米多寬的土路,再外邊是一條源自汝河的水渠,寨壕的水便來自這裡。至於什麼時候裡邊開始種了蓮,沒聽大人們講過,每年冬季只見大人們出藕,卻從沒見過大人們種蓮的情景。
荷塘的春天是悠靜的。隨着天氣漸漸變暖,楊柳吐絮,青草遍地,那片荷塘也像個懷春的少女,慢慢地開始打扮自己。先是星星點點的荷葉,點綴水面,不仔細看是看不見的。天氣晴好時,水面如一塊鑲在地上的巨大的鏡子,藍天白雲倒映其中,讓你搞不清是水在天上還是天在水裡。偶爾一隻春燕飛過,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麵,那水中的藍天白雲便像是被風吹皺了的一道銀幕,隨着水波晃悠悠向四周擴散而去。慢慢地那小小的荷葉不斷增多,不斷長高,葉片也不斷變大,如銅錢、如小碟、如碗口、如鈸鑔,密密匝匝的逐步佔據了整個荷塘,除了塘邊,裡邊幾乎連水也看不到了。脫了尾巴或未脫尾巴的小青蛙在荷葉上跳來跳去,帶動水珠子在荷葉上左右亂晃,如一串美麗的珍珠。青蛙媽媽也鼓動雙腮,發出聲聲清脆叫聲,宣布着這片荷塘夏季的來臨。
荷塘的夏天是歡快的,荷葉盡情地伸展着自己的臂膀,貪婪地吸吮着太陽的能量。尖尖的小荷不知何時象從水裡面突然冒出來似的,荷尖粉白,象是舞台上化了妝的小旦,惹得我們這些小夥伴總想去偷偷地折了,象個寶貝似的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把玩,及至玩得不耐煩了,再把那沒有展開的花瓣一片片撕下,扔到水裡去,吸引成群的魚兒來爭相搶食。魚兒是這裡的主人,這片荷塘也彷彿是它們的運動場所。春天裡不注意幾乎看不到的小魚苗,現在已經可以成群結對的到處遊盪了,引得成群的鴨鵝一天到晚在這片荷塘里不斷巡航。它們或三五隻,排了隊似的從水面上游過去,劃出幾道燕尾式的波紋。或成群結對撲撲嗵嗵跳進水裡,攪亂了一池清水。它們有的在撈吃水面漂浮的水草,有的則把頭和長長的脖頸沒入水中不斷地搜尋,時而探出頭來深吸一口氣,再把頭沒入水中,及至發現了獵物,它就猛地一下子把整個身子都沉入水中。片刻,它便會口裡叨一條魚兒,高高地把頭揚起,使勁伸長了脖子把魚兒一下一下地往肚裡吞,它的這個動作會引起其它的鴨子也都伸長了脖子,拍打着翅膀嘎嘎地叫着,圍攏過來,爭相搶奪,那場面甚是好看。青蛙算是這裡的半個主人了。春天大批的蝌蚪在荷塘邊的淺水處聚攏,集中的地方黑壓壓的一片。到了夏天,這些長着尾巴的蝌蚪象魔術師般脫去那身黑禮服,甩掉那難看的尾巴,腹下邊長出兩短兩長四條腿來,外套也是五顏六色的,綠的、黃的、黃綠相間的,它們可以盡情地在水中嬉戲,累了則跳到岸上或附近的荷葉舟上呱呱地唱一段動聽的歌兒,也許這是它在嘲笑水中的魚兒吧!
如果說這片荷塘是一片動感的舞台的話,那麼荷塘邊的一排楊樹就是這個舞台的綠色幕布了。整個夏天每天都有節目在這個舞台上循回演出。搖曳的荷葉、荷花是固定的場景。魚兒、青蛙和鴨子成了主要的演員。在這裡時而輕歌漫舞,時而則上演一場生死追殺,偶爾還有各種的水蛇來客串一把。喜鵲、斑鳩和叫得沒完沒了的知了組成了一個交響樂隊,在那片綠色的幕布上,時而舒緩時而激越地演奏着,啊!這不是大自然上演的一場精彩的大型歌舞劇嗎?在這場劇中白天知了是男高音,到了晚上高音歌唱的則變成青蛙。麥子快要收割時,夜裡的蛙聲包圍了整個村子,徹夜不停。聽着那蛙聲,年老的人嘴裡都會嘟嚷着一句話:“哈蟆打哇哇,四十五天喝圪瘩!”他們是在期盼着夏季的豐收呢。等到收了麥、種了秋,大地黃了又青的時候,不知何時樹上的知了便消聲匿跡了,塘里的青蛙也不再徹夜的鳴叫,荷塘這個動人的舞台上的布景也開始悄悄地發生着變化。以前嫩綠的荷葉慢慢地變黃,略略顯出几絲蒼桑。嬌艷的荷花也都脫去艷麗的衣裳,露出一個個美麗的蓮蓬,那蓮蓬像個報幕員昭示着秋日的來臨。
荷塘的秋天是浪漫的,處處都透着成熟的美。天氣依然很熱,小夥伴們結了伴趁着大人們午休的功夫偷偷地溜到荷塘邊,脫光了衣服,挖了黑黝黝的塘泥抹的全身都是,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然後開始了我們的遊戲。摸螃蟹、捉青蛙,或是用一段鐵絲把一頭磨尖了,彎個鉤,挖了蚯蚓掛在上邊在塘邊的小洞里釣鱔魚,或是折了碩大的荷葉反扣在頭上做了遮陽帽,撥開密密的荷葉去到荷塘的深處偷偷地折了蓮篷,一個個掰開來吃那白生生的蓮子。一口咬下去,初吃是甜的,等嚼到了蓮子芯,則因為受不了那苦味“哇”地一口全都吐了出來,以後便不再敢囫圇呑吃了。最愜意的是星期天,沒了大人和老師的看管,我們可以大半天地泡在這片荷塘里盡情地玩我們的遊戲。甚或偷了家裡的火柴出來,拔了塘岸上誰家種的黃豆,跑到僻靜的地方,拾柴架火燒着吃毛豆。亦或是捉了較大的魚兒,便用荷葉把魚包了,外邊再裹上一層厚厚的黃泥成個泥蛋子扔在火堆里燒,等到黃泥燒乾則把泥蛋子從火里刨出來,薅把青草墊在手上往地上一摔,那泥蛋子裂開來,荷葉依然是青的,小心地剝開來,一股香氣朴鼻而來。幾個小夥伴每人只吃一口便沒了,那香味卻是久久不會散去。
隨着天氣慢慢變涼,地里的莊稼一一收割完畢,放眼望去,只剩下那片荷塘仍然有着綠色的生機。最可惱的是遇到連陰雨,一連幾天淅淅瀝瀝的,儘管荷塘上別有一番風情:雨絲兒打在厚實的荷葉上絲絲有聲,落在荷葉上的雨滴兒象水銀球似的赿聚赿多,那水銀球也赿變赿大,左右搖晃着,荷葉終於支撐不住向一邊傾斜,一骨碌那亮晶晶的水銀球“叮咚”一聲便落入池塘里不見了蹤影。如此這般絲絲、叮咚,絲絲、叮咚,也象一曲動人的打擊樂曲了。然而我們卻不能盡情地去那裡玩耍了。終於有一天天放晴了,我們踏着泥濘來到荷塘邊,然而,那片荷塘卻顯得有點老態龍鍾了。大片的荷葉都從邊緣開始變黃,那些被折斷的荷葉則已經乾枯死亡,灰黑的,垂着頭無精打彩。荷塘里的水少了許多,也不再有春天的清澈,在落日餘輝的映襯下,這片荷塘俞發顯得蒼老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霜了,荷葉上一片灰白彷彿下了雪。等到真的下雪前,村民們會斷了荷塘里的水源,排幹了塘里的水,找個晴好的日子,組織村裡強壯的勞力開始出藕了。出藕的日子,彷彿是節日,全村的人都會出動,端盆的、提桶的、擔擔的、挑筐的是婦女和孩子,勞力們則都拿鐵杴,按大隊劃出的小段一字排開把荷塘全部翻上一遍。挖出大的蓮藕各家各戶分了,小的依然留在塘底,這大概就是為啥不見種蓮卻年年有蓮的原因吧!
“荷塘的四季是一幕情景劇,多少年就這樣在我的小村旁周而復始地上演着,但是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那片荷塘逐年減小,荷花逐年減少,以至於完全被新的住宅佔據,沒有了一點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