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可以令時光往溯洄流,我願意選擇生長的朝代是唐。
萬國朝覲的大唐,暗合我心目中關於桃花源的種種聯想。——昌隆繁盛之邦,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樣的朝代,就好比豐沃的土壤,繁植着豐腴的詩章。
唐詩之美,總也不能在數語間盡述。詩風蔚然的環境下,唐人幾乎將所有可以稱之為靈氣的東西挖掘殆盡了。成仙成聖了,為鬼為神了,亦不曾脫略詩的行跡,那詩的精髓早已滲入了唐人的靈魂的——也只有盛世的和諧,才可能葆有那股子安恬自適的底氣吧。
魏晉人物的狷介疏狂,是我精神世界里嚮往的另一種高度。嵇康慨然就戮,《廣陵散》因成千古絕唱。晉人陶淵明隱逸絕塵的風骨,儼然已成千百年來歸隱之士的典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每每吟讀這樣的詩句,靈台清澈,竟是難有一絲俗氣的沾滯了。
春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的哲學思想體系,在卷帙浩繁的國學中無疑是深邃而玄遠的一頁。讀孔孟,讀老莊,你得凝神聚氣,你要深思熟慮。因那簡約的文字里蘊含的哲理,總要細細的品咂深味——你總得着高人的精妙了。
然而讀宋詞,卻又另有別樣的況味。
身為女子,我是情願化生在宋代里的。不為別的,宋詞總是為情愛而產生。婉約豪放的宋詞里,纏結着艷情、閨情、離情、豪情,這是怎樣的風情萬種呀!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宋詞的神韻在“情”字里,濃釅的,像酒,使人深醉。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該要怎樣纖巧的心,才可安放這樣的情?而春天又是能將冬眠的情愫喚醒的季節。桃花依然,惆悵依舊,這閑愁,沉寂了時日,久久未能忘棄。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還真的是呀,情絲糾結纏繞,綁住了,網住了,你理不清,你逃不了,只有無情的人方能掙脫出離恨天。
那多情的苦楚,是磨人的,銷魂蝕骨。“意長翻恨遊絲短,盡日相思羅帶緩”——相思令人茶飯不思,但是你甘願的,消受這樣的折磨。“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情慾之迷悸,愛念之堅貞,怎不令人一讀三嘆,蕩氣迴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是秦少游婉約繾綣的情致。即便是豪放曠達如蘇東坡,卻也有着“三分春色,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的幽怨纏綿。宋詞意境的深遠,又何止拘囿於方寸之間?
世態萬方,在宋代賢人的詩詞里,就都是充滿生命和風情的。嬌花弱柳,可擬情人的體態,鴻雁游魚,堪寄離人之相思。雲水風月總關情,那宋詞清暈的體格是隱有香氣的呢!吟誦開來,如飲春茗,但覺頰齒生芬。你會微醺。
我喜歡,在枕畔放上一本裝幀古典的宋詞,臨睡之前信手翻開。濃稠的情意在書卷里徐徐鋪展,穿行在宋朝里“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不經意間,被這濃烈的情感裹挾了。它襲擊了我那柔弱而敏感的心扉,將我陷入萬劫不復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