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堂嫂來自不同的村子,本沒有什麼深情厚誼,只因嫁了堂兄弟,所以我稱她堂嫂,堂嫂和我年紀相仿,我的女兒大她的女兒一歲,她的兒子大我的兒子一個月,相同的任務:帶孩子做家務使我們走得很近。我們前後院住着,我上我的堂屋平房,她上她的廚房平房,我們就可以輕輕地說悄悄話了。
堂嫂和公婆積怨很深,我還沒有嫁過來就有。堂嫂剛添女兒時女兒多病多災,雖有重重艱難,但一個大人帶一個孩子,我們也互相幫忙併無大礙。這樣,堂嫂對其公婆只是發幾句牢騷,說他們偏心小叔子一家。說說而已。
堂嫂的兒子八個月大的時候,女兒生水痘發高燒。女兒七歲了,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醫生說:“
高燒不能硬壓,應該背風,只能呆在屋子裡。”可她天生膽小,又因生病,哭着讓堂嫂在家陪她。兒子又喜歡在大街上和同齡人呆在一起,堂嫂在屋裡呆不了半小時,他便會哭着鬧着,打堂嫂的臉。水痘是傳染病,堂嫂也生怕兒子被傳染,很想讓姐弟分開。這樣,女兒哭着讓她在家,兒子鬧着讓她出街,堂嫂不知流了多少淚,他很希望自己的公婆能來幫自己一把,可任憑堂兄怎樣旁敲側擊,他們始終沒有露面。
一個星期後,堂嫂的女兒還沒有好利落,兒子又沾上了。望着堂嫂的兒子腿上,手上嫩嫩地皮膚上一個個蠶豆大小的水泡,我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堂嫂。沒想到堂嫂竟笑着說:“這樣也好,省得忌這忌那,生死由命吧。”說完這話淚卻刷刷的流了下來,又接著說:“他們這樣對我,等他們生病時再說、、、、、、堂嫂哭的泣不成聲。
屋漏偏逢連陰雨。兩個月一次的育齡婦女大檢查又到了。堂嫂這一次如果不去就得罰款,村裡的高音喇叭響了一遍又一遍。堂嫂沒有去求她的公婆,他們也沒有露面。早上,堂嫂進我家,沒說話,淚老擦不幹。我懂了,趕忙對她說:“我給你填填本試試吧,等孩子好了你再去。”我覺得堂嫂的公婆是過分了,但嘴裡仍然勸慰堂嫂:“小叔子家也有孩子,萬一沾上,你公婆也吃罪不起,人家也有難處。”一路上,我左思右想盤算着該怎樣當這個說客。我對自己說“我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檢察人員是個女的,當我向她講起堂嫂的情況時,她頭也不抬翻着本問我:“他沒有公婆?”“有呀”。我十分肯定的回答,“可水痘是傳染病,萬一沾上咋辦?”其實,我可以說他們外出,或者有事,然而我覺得“傳染病”這個理由更有說服力,因為那一年水痘,麻疹,手足口病讓農村人混淆不清,家家自危。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他們活的可真牢呀!”為了堂嫂過關,我編了這個“沒有人情奶奶”的理由。這是我唯一對他們的大不敬。
我們的兒子六歲了,開始上幼兒園。堂嫂請她的婆婆為她接送兒子。堂嫂的婆婆有事無事經常遲到,所幸堂嫂的兒子大膽,自己會順着大路往他奶奶走。有時,離老遠能夠看見他的奶奶,有時看不到。我總是囑咐他不要上岔道,靠邊走。他似懂非懂地“哎”着。
有時,堂嫂的兒子會對我說:“奶奶說今天她家沒人.”我一聽,便馬上讓他跟着我。果然到了吃飯時間,沒有一個人找他。有一次,堂嫂驚詫得問我:“他奶奶了?我兒子咋跟着你了?”我怎麼知道!
堂嫂的兒子就這樣有人接就接沒有人接也行的上着幼兒園。日子久了,連我也覺得我兒子太嬌氣了,看看堂嫂的兒子,我也懷疑我是不是也該放手,讓兒子自己獨立了?
忽然有一天聽到堂嫂在家大發雷霆,不知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我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堂嫂的訓話:“你媽幹什麼了?咋會遲了?敢情咱的兒子不連她的心、、、、、、”接下來的話尖酸苛薄,很是不敬。原來堂嫂的兒子被狗咬了。
看着一向活潑好動的孩子,現在獃獃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不知道是被狗嚇着了還是被父母吵架的陣勢鎮住了。說句心裡話,堂嫂無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我都能理解。她的兒子去年這個時候去他奶奶家,在回家的路上就被狗咬過,現在能不着急生氣嗎?再說,受人之託就應該忠人之事,不想帶孩子,就應該明說!老是遲到,出了事吧?真是!我提醒堂嫂:“這狂犬疫苗一年打兩次,你可得問好了。”堂嫂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兒子平時打針,吭都不吭一聲,上次打狂犬疫苗疼得他蹦的老高,我一個人都按不住,現在又得三針,我真要急死了、、、、、、”接下來堂嫂繼續發泄她的咒、怨、恨、憂、、、、、、我看堂嫂真要發瘋了。
面對滿腔怒火,一臉着急的堂嫂,我無論心裡怎樣想,嘴裡什麼也沒有說,也不敢說,我懂得火上澆油的道理。只是待堂嫂稍微平靜了,我一半認真,一半戲謔了一句:“怨誰 都怨你這個當媽的光顧掙錢了吧?”
事後聽人講起:堂嫂的兒子被狗咬時,幸虧有人發現,及時攆跑了那隻狗。被同一隻狗咬着的另一個孩子,因為沒有人發現,屁股上,肚上,胳膊上多處被咬,不用補肉,也得縫好幾針,讓人聽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我們的孩子又大了一歲,開始上一年級。堂嫂開始上夜班。她不再用婆婆 每天接送兒子,只是讓她的公爹每天夜晚來跟她的兒子做兩個半小時的伴兒。白天她的兒子和我的兒子一起上學、放學。這樣天變的時候,我給我的兒子送傘,也順便給他帶一把。他們放學早,回到家,我是渴了供水餓了供饃,到了吃飯時間,我也給他盛上。不論零食正餐,我的兒子吃什麼他也吃什麼。我不是學雷鋒,雷鋒是有心而為,我做的都是順便的事,舉手之勞。我只想堂嫂的兒子健康平安。
堂嫂的公爹隔三岔五的還是遲到,堂嫂時不時地跟我提起,一肚子的無奈與抱怨。一個寒冷的夜晚,我剛躺下,手機響起。堂嫂問我睡了沒有,讓我打聽一下他公爹來了沒有,她開着門,不放心自己的兒子。我很爽快的答應了。我上了房頂,喊着三叔[堂嫂的公爹],可任憑我喊破喉嚨就是沒人應聲。就在我疑惑堂嫂的公爹到底在不在時,堂嫂的兒子出來了。他問我:“俺爺看電視呢,你找他幹啥?”我返身回屋。兒子說,大娘又打了兩遍電話。我給堂嫂回了電話,重又躺下,只覺得這數九天冷心裡更冷,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憋屈。
堂嫂的查崗電話以後又有幾次,有時是我的丈夫上房頂扯着喉嚨,用大的三里以外都能聽得見的大嗓門喊上一二十聲“三叔”。這樣的大嗓門響在寂靜的夜晚,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這三叔是個聾子,或是發生什麼重大事情。我這樣想,也這樣笑着對堂嫂提起。
堂嫂和其公婆就這樣在磕磕絆絆中過了一天有一天,有面對面的爭吵,有背後的相互指責。而我,堂嫂的公婆見了總是愛理不理的,偶爾搭腔也是陰陽怪氣的,我心裡明白,我沒有招他惹他,全是因為堂嫂。我常常捫心自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只想堂嫂的兒子平安。
瞧這陣勢,堂嫂和其公婆的關係這輩子恐怕也不會好轉。然而,“樂極生悲,負極泰來”地古訓也真不是胡謅的。
堂嫂的婆婆住醫院,公爹陪床。堂嫂把兒子一個人反鎖在屋裡繼續加班。一個星期後,堂嫂的婆婆出院。堂嫂沒有去問候一下她的婆婆,她的公爹也沒有來和她的兒子做伴。他們就這樣僵持着。堂兄忍不住,私下裡求我,希望我能說服堂嫂問候一下自己的母親。這樣,老人氣順了會來為他們看護兒子,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
面對堂嫂,我只能從她兒子的人身安全出發,譬如,偷孩子,家裡全是電器,她的兒子又一刻也不會閑着等等。勸她為了兒子低一下頭又何妨呢?堂嫂聽了,嘴裡應着說是,可看的出心裡又在思忖着什麼。果然,第二天她高興的對我說:她用我的公爹為她看兒子,按天計算,一個晚上三元。我聽了,知道再勸無效,因為她本身就對她的公爹不盡心為她看護兒子而怨恨。而我,雖然沒有達到初衷 ,至少堂嫂的兒子安全,也為我的公爹找了一份美差。因為時值盛夏,我的公爹在堂嫂家祖孫兩個,吹着電扇,看着電視,悠然自得地坐上兩個半小時就能得到三元的報酬。堂嫂的公爹喜歡遲到,我的公爹慣好早來。每天堂嫂剛端起碗,我的公爹已早早吃過晚飯恭候在那裡,而且我的公爹有手機,讓繁忙的堂嫂上着班也能囑咐兒子幾句,省了許多心。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大約一個星期後,堂嫂的兒子找到我的公爹說:“以後我媽加班,你甭來看我了。俺爺說,他來看我不用掏錢,用你還的掏錢呢。”我的公爹計劃不再為堂嫂看護兒子。堂嫂固執的對兒子說:“媽付錢,上班時心裡踏實。看看你二爺對你多操心,你爺爺老是遲到,咱家住在路邊,萬一丟了你或是出了什麼事,那可不是三元錢能買到。”堂嫂的兒子說:“那我去和俺爺爺說說。”第二天堂嫂的兒子對我們每一個人都說:“俺爺爺說他以後再也不遲到了。”這樣,我的公爹離職,堂嫂的公爹上任。從此以後,我和丈夫再也沒有上房頂大呼“三叔”
三元的工資改變了堂嫂的公婆。
我忽然醒悟,每個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就像堂嫂的公婆,他們可以不在乎兒子的兒子的安全,但在乎兒子的錢。如果從開始幫助堂嫂就化無償為有償,那麼,堂嫂的公婆早就放下做老人的矜持,不再計較兒媳應有的禮數,堂嫂也不會對公婆有一層又一層的怨和恨。家庭矛盾,婆媳不和,本是內部矛盾,不是敵對的階級立場問題,它們的區別就在於內部雖有矛盾,但利益相系。堂嫂有困難和公婆產生隔亥與誤會時 我的無償幫助使他們認為我窺見了他們的不良,暴露他們的隱私,繼而對我產生厭惡之情。堂嫂有求他們時,每一次的姍姍來遲,都是在炫示自己的“重要”,而我每一次都及時地無償幫助,這“重要”便被淹沒了。無償的看護兒孫,是每一個長輩的權利和義務,而我,一個外人,無償的替堂嫂看護兒子,對他們來說,則是侵權,是出力不討好。
今年,堂嫂的婆婆又一次生病住醫院,堂嫂感其公爹盡心看護兒子之恩,不但親自探視還送了錢。這才是人人希望的家和萬事興的新氣象。
這就是我的助人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