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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樂:離別時,我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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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是寂寞的青灰色,火燒雲帶來的熱鬧已經退去,四周靜了下來,偶爾有書本翻動的聲音。我呆看着日曆,這已是倒數第五個夜晚,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不知道此處一別之後多久才能再見那張乾淨俊秀的臉,或者,永遠沒有再見。

  我想我是個寂寞的孩子,一直都是。所以我才一直渴望一直尋找,想要有個人分擔我空谷般的寂寥與落寞。

  我沒有朋友,從來沒有。以前我用冷漠的外衣將自己裹緊,現在我把落寂大把大把地拿給他們看,然後看他們像躲怪獸一般躲遠。沒有人會想要走進我的內心,沒有人會去探尋那裡面藏着什麼秘密。

  所以我一直一個人走,從小到大,從醜小鴨到天鵝,從天堂到地獄,我一直一個人走。我一路冷眼地看着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就像長城冷眼看着一場又一場的烽火狼煙流血漂櫓。我也曾試圖將喜歡的人拉到身邊同行,可我沒有誕星杖,操控不了星辰的命運,改變不了即定的星軌,所以只有路過然後錯過,一生又一世。

  初識琢樂,是一個不怎麼浪漫的巧遇,當時並未在意,只是多年後偶然想起,便相信了一種叫緣分的東西。二零零六年陰曆十一月二十二日,我簡簡單單地過着高中的第一個生日。沒有蛋糕沒有壽麵,同往年一樣,只有洋芋清姜老大寧夏等幾個人的祝福,但我不在乎,對一個習慣了孤獨的人來說寂寞並不可怕,反而是熱鬧更像吞噬人間的魔鬼。我也只是簡單地買幾個阿爾卑斯意思意思。然後就遇見了琢樂,他和瑤妹正在商店裡給熱水瓶換瓶膽,我第一趟進去的時候只覺得他二人有點眼熟像是班裡的男生。說起來實在慚愧得很,開學都三個月了,居然只是眼熟而已,對於曾在初中開學的第一個月內就將班上六七十張面孔與他們的名字一一對應起來的我來說,這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當我第二趟進去的時候,那兩個好看的男生還在不緊不慢地擺弄着開水瓶,我仔細瞧了瞧,確認是琢樂和瑤妹,接過阿姨遞過的棒棒糖后我又鬼使神差地多刷可兩份,推到他們面前,說,給你們的。然後飛也似地逃跑。來不及看的他們臉上的表情,該是愕然驚喜,還是迷惑?

  我更喜歡叫他啄木鳥,當然,我只在網上這樣叫他。加他的時候是二零零七年的七月,我們放了高中第一個暑假,在這之前我們同桌三個月。然而又是一個意外,與以往或之後的同桌都不同的是,我和琢樂並沒有因為距離的靠近與時間的拉長而熟絡起來,我們只不過是必要時才說句話的陌生人。他的安靜讓我小心翼翼,就像對待那個被塵封的自己。我在他右邊安靜地哭安靜地笑安靜地看他安靜下的溫柔。

  二零零七年七月五日,我第一次進入琢樂的空間,看到了他設計的三個MTV,才發現自己掌握的電腦技術幾乎為零。打那以後,每回上網,必定要將他的空間翻出來看,當然,我上網的次數不多,所以我們很少聊天。

  “我覺得你很像啄木鳥,在人生的樹榦上尋找着一條叫做快樂的小蟲子。”

  “······”

  “你找到了嗎?”

  “還沒有。”

  “如果要變成一種鳥,我希望成為精衛。”

  “理由?”

  “我希望擁有它那堅定的信念與堅強的意志。”

  “我覺得這些你都有啊······”

  時間會證明一切,而它選擇了我。在最公正的法官面前,琢樂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失敗。而我雖然贏了這場小戰,卻輸掉了絢麗的青春年華。

  二零零七年,我度過了一個永生難忘的夏天。炎熱而乾燥的夏天,電風扇里吹出呼呼的暖風,不習慣得快要瘋掉。聽母親無休止的嘮叨就像聽巫師的魔咒,在一串串的咒語之中,我第一次感到絕望,濃黑的魔影籠罩了所有的光亮,甚至寧夏曾給我的陽光也被吞噬。七月三十一日,新疆佬的一條短信毀掉了我寧靜的生活,也宣告了我們同桌之誼的結束。所有的結局都是那麼的倉促,倉促到我們還來不及將行李打包就被推上開向相反方向的列車。

  漫長的地獄之旅還沒有結束,而我已離家返校,在香樟密布枝柳成林的二中繼續做着我的噩夢。真的很希望那一切都只是我的噩夢而已。美兒在開學前三天溺水而死,永遠的離開了這煉獄的人間,但我知道她是不甘心匆匆離去的,她愛的人兒還在這裡,除了這裡,她再也沒有家。九月,外婆也撒手離去,無限的遺憾無限的恨,帶走了也留下了,而我不曾落淚。我沒有驚慌沒有恐懼,甚至也沒有悲傷。我冷眼看着她們的死亡,就像以往看着她們悲傷歡喜一樣。然後是凌波的逃亡,驚心動魄轟轟烈烈,他就這樣狼狽地瀟洒地突圍出城遠走天涯。佩服他羨慕他儘管我知道他心底的傷深刻到我無法承受。一直在想,為什麼我不是男孩子,我也想流浪遠方,為什麼我只能在心裡醞釀繁華品嘗心酸。

  我的噩夢還未結束時,地震來了。地震結束了,我的未來卻已經埋葬。我不會忘記二零零八年六月的那個夜晚,雖然早已習慣早已麻木早已看透,可我還是沒有辦法在父母相互的謾罵中安然,那每一句每一字都狠狠地刻在我心上,猶如巫師最毒的魔咒,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無休無止。

  逃離,流浪,是我最大的夢想。我在圍城裡苦苦地掙扎終是掙不脫命運的枷鎖。夢想,或許應該稱它為幻夢妄想吧。我放棄了掙扎,我安靜的在自己的角落裡沉睡,沉默,直到失去言語的勇氣。墮落,完完全全地將錦繡前程踩在腳下,踩碎,踩碎,我不要望向他們指引的方向。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我收到琢樂的賀卡,他說,我們是朋友。他說,少些輕浮,多些沉穩;少些任性,多些理性;少些憂傷,多些快樂;少些淚水,多些歡笑。他說平安夜寫了很多賀卡,寫到手痛得沒有知覺了,寫這一張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不想再寫下去,但因為這是最後一張還是堅持寫完了。我甚至可以看到深夜裡他在燈下寫下一個又一個希望,然後安靜的看着它們笑。我沒有給他答覆,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直到元旦,我偷偷放了一枚五角的硬幣在他的杯蓋上,然後在上給他留言。其實,我要送的不是那枚硬幣,而是硬幣反面的蓮花,怒放的生命。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收到。

  我在空間留言,不要再墜落,藉著朋友的繩子我會重見陽光。於是我狠狠地補物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問着木昕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算,換成那樣行不行。我知道自己其實挺享受那一個月的題海忙忙,木昕的每一個細心每一個微笑都是我的陽光,照耀着凌雲木永不褪色。

  然而,我還是離開了凌雲木的守望,獨自一人彷徨。並不是因為想成全什麼,而是真的累了。我的堅持實在單薄得可憐,如泡沫般易碎。我為琢樂感到惋惜,因為他最終承認了的友誼如此無力,拯救不了一個人的墮落。其實我一直想對他說的話是,只是太遲了,太遲了。

  在琢樂面前,我是安分守己的,收起平日的放浪不羈漫不經心,溫順得像只小羊。最後一次模考,他好巧不巧地坐在我後面,我老老實實考了一場又一場,不像往常那樣在考試中沉睡如山。當我在最後一場語文考試中玩完了剩下的四十五分鐘后,回了頭,卻看見他正在做現代文閱讀,而賞析文一版則是空白,我不由愕然,他卻突然咧嘴一笑,我確定在那一刻看見了天堂的方向。

  這是我記憶里第一次,他對我笑,沒有任何距離感的笑。我對自己說,遲了也沒有關係,離別時,我們是朋友,這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