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如約;秋風輕淺;
入了夜的秋,細碎而清矍;涼涼的,若枝尖的詩意,形銷骨立,清凜宣朗。
喜歡秋天。
喜歡秋天的山長。水遠。
秋天的夜,不繁,不躁,微涼,有書卷氣;剝離了許多光天里的油頭滑腦;秋天的夜,乾淨,幽致,純粹。
樓外,城市的喧囂在初秋的千家燈火里淺淺失重,那次第明滅的一扇扇簾櫳,恍若城市疲憊的眼神,踩着秋天的蝶衣漸次惺忪。
燃一支紙煙,與指尖消遣這一宵的薄涼,很獨自。獨自的心境,也隨那唧唧秋聲,漸行漸遠,漸遠漸涼……
日前,有友自九天峰發來短信。
九天峰,誰家福地洞天?
友系我今生的同類;前世,許是我發尖的細軟,總是與我,於紅塵之中疏條交映,天山共色。友說這九天峰位居滁州,乃一渡假景區,且值一看。
九天峰,九天攬月之峰么?抑或是九座摩天青峰?想象,又一次馥郁了我,這矩行文字,靈魂藏於草間的漂泊之人了。
短信系友在九天峰行雲走水時的一首即興小詩。友不諳詩詞格律,當不得以聲韻詞律與之細考,雖字裡行間頗俱打油之味,到也滲透着一股子青春韶華時的書生之氣。最是那一句“望兄雅正”,霍然我心柔軟。打開朋友的七言,暖暖,着實。朋友千百,終還有那麼一枝兩枝,舉出塵世的高牆,出落在我鍾情的辭章句讀里,令我格外——歡喜。滿心。
春風一夜夜,桃李最知心。如今,這宦海一氣的時代,朋友之間,大多流於形式,苟於牽強,茫茫然,都做了爵祿的守靈人。
誰願意寂寞於書香之冊,虔心修行,獨善其身呢?
竹林嘯聚,蘭亭雅集,那些個前朝舊事,早已被時光打磨,揮霍,絕了歸途,了無重複。
一直以來,喜歡把自己悄焉在舊年的某一段光陰里,任時光綠了一山,黃了一溝。而我,卻枯零在懷舊的陳年舊事里,意緒飄度,眉開眼笑,深一腳,淺一腳,期待遠方之蝶能為我捎來一個丁香的花期。那滋味,特民間,如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古意恬淡,慧心紈質;又一莛殘荷,涵孤傲,有風骨。
光陰無痕,歲月其徂。
悉數經年,不經意間,已與城市意合神侔,小資幾度。只是,再也不見了舊年的那山,那人,那田壟,那月光,赭綠青嵐,滿地好看。是光陰辜負了我,還是我丟了季節的來路?
我的眼角擠滿一座城池;而靈魂卻流浪曠野,于山川,於溪林,於麥田,於文森特·梵高的向日之葵。
我的靈魂常常被塵光流放,與那享受塵世風情的皮肉,有格格不入,早已遠走他鄉。我的肉身已無法擺脫城市的繁縟,夜夜於市井,鮮衣怒馬,和光同塵,墮落至極。
是誰說過,人最大的不幸是來自身體和靈魂的分裂;而現代人的身體和靈魂常常是異處的。如我。
城市的端莊虛擬了我綽約的外在,卻吝嗇了我抒情的尺澤。摩天大樓,日日與陽光角逐,與我丟失在殘風中的步幅角力,尤是對那一丁點兒的月光的奢望,也被城市的經緯一刀刀凌遲。
我討厭稠人廣眾,衷儀知心知己。更痴心,於這蕭瑟寂寥之夜,帶着魏晉的醉意,撫秦漢風月,披南朝煙雨,尤是。
窗外,夜色闌珊,有雨點簌簌飄落,獨坐秋天的孤城,思緒遊離,隔世離空。在城市入夢的鼾聲里,我,與秋共瘦,獨自,獨自……
夜,那麼深,那麼涼。
2011。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