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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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
??第一次聽到這樣一首歌,久違的青春氣息在耳邊迴旋,心中難免有諸多的感慨。感慨歲月的一去不返,匆匆短暫的相逢,世事的變幻,不可知的波折。
??我是感性的人,有時甚至是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有多少張面孔在歲月中變得模糊不清,有時可以珍惜的,我總是企圖收藏在心底最乾淨的地方,面對陽光擺置。我總是不忍心喚醒過去的時光,封存的東西揭開已經泛黃,像日暮黃昏最後的真。
??浮雲蒼老,五月鬱悶的夜空下飄着零星的雨。青春是什麼呢?有時寫得意氣十足,寥寥幾筆綠色醒目,再仔細端詳,字跡竟是歪歪斜斜。生命中有些東西我們總是不能逾越的,也許我們最高所能達到的程度就是我們最能大步向前無所顧及拋棄的程度。而我好似不可以。我可能是唐後主,也可能是崇禎帝。只能做自己的帝王,而做不了天下的君主。披一件破綻百出的笑容外衣,穿行於燈火通明的宮殿,夾竹桃像水胭脂漂紅。最後一首詩,最遙遠的那棵歪脖子樹也許就成了終極。
??秦阿姨是位虔誠的基督徒。而我是無神論者。
??她說:“你真可憐,你沒有信仰。信仰可以解決人的很多問題。”
??我說:“我相信我自己。”
??她笑了:“你太自大了。”
??我問:“上帝有廁所嗎?”
??她當場噴血,然後定定地說:“無知的可憐人,上帝會原諒你的!”
??這些年,我不知道是自己越來越相信什麼多些,還是越來越不相信什麼多些。是自己越來越熱愛多些,還是憎恨越來越淡漠多些。登高樓可以寵辱不驚,死水微瀾光影不閃,那是智者的修為還是俗人的不幸,我無法追問。驀然回首,有幾行字已被年輪褪盡,樹葉蒼翠蔚然成峰。於風雨中,曾經嘲諷過上帝,我無法原諒他。萬神之神,他的胸懷當然要承受凡人的質詢,偉大的額前總是堆滿如沙量數的俗人之憂。否則何以稱大,而我等凡人何以為樂?
??和青春過招的結果,常常是措手不及。寂寞的青澀擁有桅子花的清香,僅有曇花一現的年齡。皺紋像破漁網迅速張開。父親老了,母親也老了。皺紋像無休止的波浪,像蒼綠色爬山虎的腳。春節回家,父親要求我跟他同床聊天,很多年了,父子只是飯桌上的淡淡幾句。父親仍然喜談年輕時的英勇,振臂一揮的紅袖章,那些錯亂年代卻成就了一個世代為農者的輝煌。這些,我曾經在幼小的成長過程中聽了n遍。
??“你睡著了嗎?”父親在那頭問。
??“我在聽着。”我強打精神回答。
??子夜時分,他打着很重的呼嚕竟先睡著了。而我聽到了多年未曾聽到的寒蟲唧唧聲,在初春的子夜彈着它們的光陰。
??而母親在前幾日也開刀了。她是位即使臉被人無理打一掌也不見得發怒的母親,可是硬硬給歲月飛來一刀弄得煩躁不安。也許,我未免讓她失望,儘管她易於滿足的心靈很少認為有所失望。從電話的這頭我聽到了她的急促和不安,於心不忍,我帶頭掐掉通話。我只能默然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時間沒有借口,而我不知怎樣才能算是讓她不再擔心的承諾。我想我有時是自私到了極點,只有失落失望失敗的時候,才想到家鄉的田埂上長滿了狗尾巴。當我病得哭哭哼哼的時候,她就衣也不披摟着我,一邊流淚一句一句為我“叫魂”:“華兒回來喲,華兒回來喲……”
??青春有多少錯漏,有多少借口,有多少飄泊的虛費,是可以用吾父之言錘打,以吾母之線縫合的?承諾,須再次掂掂斤兩。倉皇回望,林木成旗,是我的,還是不是我的不重要,此刻何以安慰他們的青春,而我真如初出赤子,燦笑而使心中的過往江河坦然。
??閑敲鍵盤,晚來風急。華髮早生的熱鬧盛世,也可以經常與遲暮美人不期相遇。不遠的佘山頂上有座教堂,一個世紀前的尖頂看起來還很滄桑美麗,內面大跨度n形走廊一層接一層跟進,整個建築高深寬廣。經過一排排的長背椅,盡頭的耶蘇被高懸於十字架上,陋衣遮體。修女一身白,手彈風琴領着信徒們唱讚美詩。上帝被信徒們時刻贊而不驕,堪稱德行的楷模。而那些人,在唱讚美歌的同時也忘記了煩惱。世間林林總總的信仰,沒有一種不需要喂之以讚美和誠服為前提。
??我已過了讚美的年齡。在豐腴的時間面前,我數落了青春。曾經她也是富麗寶光的高大宮殿。百褶裙從長江源逶迤到家鄉的屋脊頂。
??“萬里長江能否圍養我的一隻紅鯉魚?”夏天的城市車輪轔轔,我傷而不哀。飛機像一隻小鳥從窗外無聲急遽掠過。
??他鄉多驛站。青春能夠打折的地方,總是讓人張望最多的地方。我們唯有珍惜,借一枚夏天的綠吊念。
本散文作者:挽弓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