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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蜜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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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蜜罐

  昨天下午,母親在電話里,絮叨着最近消化不好,引起便秘和頭昏。先是安慰,然後我如往常一樣,說給您拿一罐城口野生蜂蜜。她立時高興起來,然後又說這麼遠怎麼帶得到啊?我知道,盡孝心的事不能戲言,母親嘴上不會追問蜂蜜的事情,但內心卻是惦記着的。

  母親喜愛山裡的蜂蜜十年有餘了。早些年,春節回家,我總要大包小袋地背回山裡的核桃、蜂蜜,以及名貴藥材,母親知道這些山裡的特產,在外地都是稀奇貨,但更心疼兒子兒媳,就說千里迢迢,舟車勞頓的,就別花力氣背了,這些在超市都買得到。

  唯獨對蜂蜜,她表露出了喜愛,不言拒絕,直誇城口蜂蜜地道,香味獨特,藥效奇特。一個勁兒地解釋,超市裡賣的太假,是白糖混合的,根本沒有蜂蜜的味兒。

  於是,母親的櫥櫃里多了一排高高低低的蜜罐子。

  母親已對山裡的蜂蜜產生了依賴,這有生理的,更有精神的,我寧願相信後者的作用。母親一直胃弱,緣於她48歲那年鬧胃出血,結果以胃被切去三分之二為代價,換回了晚年的生命。而她卻沒有寫信告訴正在大學念書的我。為彌補沒能在病榻前照顧她的遺憾,我便四處尋訪保護腸胃的良方。幸好,大巴山擁有百花之蜜。

  兒子帶回的蜂蜜,似乎讓母親減輕了病痛。每次電話里聊完家事,我便說給您帶一罐蜂蜜,讓她心裡高興些,充滿新的期待。這讓我也有了盡孝心的恰當方式。

  其實,蜂蜜的藥效是有限的。每次我這如哄老小孩般的許諾,就為讓她惦記着蜂蜜,自然也就惦記着大山深處的兒子。我祈望母親的蜜罐子一年年多起來,順着甜蜜芳香的味道,能夠延續她健康的壽年。

  母親年輕時很會打理全家的生活。即使在副食品極度短缺的年代,櫥櫃里總是藏着神秘的大壇小罐,哪是豬油罐子,哪是白糖罐子、冰糖罐子,只有她自己分得清楚。白色小瓷壇裝的是蜂蜜,只在孩子們哪個鬧肚子痛時,她才舀一小勺,用於刮背、提胸口,此法竟也神奇,屢試不爽。

  令人口饞的還是白糖,大抵是蜂蜜不夠甜、味兒沖的緣故。白糖供應日趨緊張之後,母親就給櫥櫃門上了鎖。殊不知,這鎖對於小有聰明的我們,等於形同虛設,悄悄將鎖的彈子退去,形式上鎖完好無損,給母親造成的印象是櫥櫃里的寶貝無人染指。我們專門盯上了白糖罐子,或放悄悄放在稀粥里,或偷出去在竹林里野炊。

  到了那年隆冬,抵不住奇寒的奶奶,哮喘發作了,躺了半月之久,她自己似乎感到了大限之日來臨。母親想,也許是奶奶太過虛弱,補點營養便會好起來,於是抱出白糖罐子,準備給奶奶沖一碗白糖蛋花湯。哪知罐子已經空空,即使底朝天也倒不出半顆糖粒兒,便納悶這白糖難道長翅飛了不成?我默不作聲,不敢解釋原因。那一刻,我感到了這對全家的傷害,尤其對母親珍藏希望的打擊,真是無法原諒。偷吃白糖甜蜜美妙的快感,化作了負疚感,沉沉地積澱在心底。

  其實,當時最需要營養補給的是母親自己。臉色蠟黃,腰酸背痛的她,即將面臨急性腎炎的爆發,胃脘也時常隱隱作痛,這都是過度操勞家事給落下的。但她自己從未碰過那些珍藏的白糖和蜂蜜。甜蜜的美味似乎只存於她的記憶,一說起幼時外祖母製作的麻糖、米花糕,總是收不攏話匣子。

  如今,母親有了自己的蜜罐子。櫥櫃里一排排,如琳琅滿目的展示廳,全部來自千里之遙的大巴山。當然,也用不着上鎖了。

  猛然想起過幾天就是母親節了。憶起那遙遠年代的糖罐子,周身被濃濃的母愛包裹着;想起母親又那麼易於被一罐普通的蜂蜜所滿足時,幸福感溢滿心頭。是啊,沒有母愛的人生是缺陷的,沒有盡到孝心的人生更為遺恨。

  哦,母親的蜜罐子,沁甜在兒子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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