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鄉 的 雨
端午節快到了,我回鄉下陪母親小住幾天。
母親今年八十歲了,勤儉節約一輩子,捨不得吃,捨不得穿。
我家離街上有五里路,小腳的母親,身體也不太好,上回街很畏難,因此很少上街去買東西。
清早起來,我想去街上買些魚、肉回來,為母親改善改善生活。
打開大門,下雨了。這不是毛毛細雨,也不是瓢潑大雨,而是一條條的銀絲,從天而降,飄落到身上,讓人感覺很涼爽,是一種使人愜意的雨。
門前近處的小山,披上了白色的薄紗;遠處的雙山尖,已被雨霧包圍,顯得神秘莫測;只有屋旁的樹林更翠綠了,淡黃的竹林則更可愛了。雨絲像豎著的琴弦,雨滴降落在水上的一個個水泡、在地面的一朵朵水花,是老天寫下的五線譜。雨點打在樹葉上,沙沙地響,是我兒時的音樂享受。
家鄉的雨,是多情的。
禾苗乾渴了,雨來了;魚兒缺氧了,雨來了;樹葉要洗澡了,雨來了;天氣悶熱了,雨來了;要栽茴(紅薯)了,雨來了;我回來了,雨來了……
剛開始下雨時,因為氣壓的原因,很多的小蟲子在地面爬行或低空盤旋,雞群趁機在雨中捕捉覓食。下大雨了,雞群轉移到了屋檐下,使勁地煸動着翅膀,甩掉水珠,再用腳和喙子清理着羽毛。小雞們也學着母雞的樣,笨拙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然後母雞張開翅膀,把小雞們都攏到胸前、腋下,讓我也感到了溫馨。
堂屋東側的電棒上,有一個今年新做的燕子窩。母親多次叮囑我說,晚上不要開電棒,怕燈光嚇着燕子,怕燈管發熱燙着燕子。並告訴我說,今年燕子抱了一窩崽,有五、六隻,告翅(訓練飛行)以後,小燕子就很少回來了。“燕子銜泥空費力,燕兒長大各自飛”。即使這樣,我看到一對燕子還是冒着雨進進出出,嘴裡銜着泥回來,繼續在做窩,大概是為下一窩崽作準備吧。
雨不停地下,而且越下越大。我撐把雨傘出門,剛走幾步鞋子濕了,褲腳濕了。心想這樣冒雨上街,回來肯定會沒有一根干紗,有這個必要嗎?正在是進是退的猶豫時,母親大聲地喊我。下咯么大的雨,你就不上街去買菜了。我想也是,就母子倆在家,今天將就着吃點吧,明天雨停了再去買也不遲呀。
我搬把椅子,拿了本書,靜靜坐在大門口,一邊看書,一邊欣賞着這與城裡不一樣的家鄉雨。
過了一會,母親撐一把雨傘要出門。我問母親下雨天出去有么里重要的事?母親說,下雨天好栽菜,去前面屋場去弄點菜秧子來栽。我說等雨停了再去呀,母親說這雨呀,一時半會是不會住(停)的。我勸了好一陣,母親還是執意走進了雨霧中。
我目送着母親,母親的身影,由大到小,由清晰到模糊,最後看到的只是雨霧了。我一個人在家,望着這故鄉的雨,陷入了沉思。
小時候,我家住的是幾百年前的老屋,有上下兩重,中間有個天井。白天,坐在堂屋裡,可以從天井口看雨;晚上,雨打在屋頂的青瓦上,“乒乒乓乓”,既遙遠又清晰。因為是老屋,漏雨是常有的事,父親經常雨後要上屋撿漏,但卻搞不贏幾隻老貓的翻瓦撮漏。每到雨天,父親就順着樓梯爬上樓去,用木桶、木盆去接漏雨。這漏雨滴在不同的盆子里發出不同的聲音,盆子中的水多水少,聲音又有不同,是我童年記憶中的交響樂。
有次晚上下大雨,盆子不夠了,父親就把煮豬潲的大鐵鍋也拿去接漏。水點打在鍋上,就象打銅鑼一樣的響,一下一下,越來越急,好似鳴鑼報警,害得我緊張、害怕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還真的發大水了。
現在,我家也住新房子了,不需要上樓去接漏了。但我是多麼想回到那漏雨的老屋裡,和父親一起,提着桶和盆,到樓上去接漏雨啊,可父親卻和那老屋一樣,再也不能回來了……
被風吹彎了的、沁涼的雨絲,飄到我的臉上,讓我回過神來。
只見屋檐溝的水連成線的下來,但很有規律。我看到屋前台階下的水泥板上,一條被屋檐水洗白了的水帶印和其中一排深深淺淺的水窩,正所謂,屋檐溝的水,點點落在現窩裡。
雨越下越大,大得屯得住竹篙了。我想母親應該在誰家裡躲雨吧。但還是不放心的時常向村口瞭望。
忽然,母親的身影在大雨中出現了,從小到大,從模糊到清晰,母親手拄一根竹棍,一步一拐的從雨中回來了,我趕忙去接過被風吹得斷了兩根骨子的傘。
母親的褲子濕了,褂子也濕了,唯有手裡提的一個沉甸甸的黑色袋子,好象還沒有太濕。我沒有敢問弄的是什麼菜秧子,但我覺得能讓母親不惜一身淋濕,去弄來的,一定是非常好、非常難得的菜苗子吧。
看到母親一身透濕,我好心疼,嘴上卻埋怨說,叫您下雨不要出去,您硬要去,現在身上打濕了,感冒了怎麼辦?!
母親笑笑說,沒事,我身上還出汗呢。
見母親沒事,我又重新捧上了書本,心想還看會兒書了,再去為母親做飯。我們年少時,母親天天為我們做飯;母親年老了,該我們子女為母親做飯了。可一鑽進“故紙堆”里,就把時間忘了。直到旁邊小院的廚房裡,傳來母親喊吃飯的聲音,我才後悔莫及。
只見桌上除了有我小時候最愛喝的“米湯”,最愛吃的韭菜炒蛋外,還有新鮮的豬肉、新鮮的魚,我才知道,老母親冒雨出門,不是去弄菜秧子,而是……,魚、肉的香,母親的愛,讓我心裡一熱,喉嚨哽咽,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我趕緊站到窗前,朦朧地望着還在下的大雨……
故鄉的雨啊,深情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