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心顫慄了。清明節前夕,我回老家掃墓,晚上陪老媽去看她一個最貼心的朋友蘭秋。小鎮上,街頭巷尾燈光點點,輕風帶着泥土氣息吹了過來。我和老媽並肩走着,我有些心不在丐,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老媽的話。蘭秋是老媽三十多年前結識的,對老媽如親娘般地好,老媽一人在鎮上住着,81歲了,蘭秋隔三差五去看她,陪她聊天,讓她開心;倘若她生病了,蘭秋就會大包小包地送好吃的過去。老媽時常當著我的面,誇蘭秋比自己親生兒女還要好,講得我有點臉紅。走出了鎮子,蘭秋家還有三四里路,眼前一團漆黑,我們突然意識到忘了帶手電筒。黑暗中,只聽老媽喘息着說:“崽啊,牽着我的手!”這是幾十年來,我第一次聽母親說要我牽她的手,我把手伸了過去,相差三十三歲的母子倆的手,就在這樣一個春風吹拂的沒有月亮星光的夜晚牽在了一起。
母親貼了過來,緊靠着我,說:“崽啊,你幾十年沒有牽我的手了!”夜幕下,我看不清母親的神情,但我能感覺到此時此刻,老人家那爬滿皺紋的臉上,一定漾滿了幸福的笑容。也正是母親的這句話,像鎚子一樣地砸得我心尖發酸,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母親的手。我分明感覺到母親的手,就像雞爪一樣細小、乾癟而又冰涼。母親說她體重已經不到七十斤了,年輕時一米五五的個子縮小到了一米四。無情的歲月就像是一台榨油機,榨乾了母親的青春,榨乾了母親的活力,現在留下來的是一個枯瘦的佝胸僂背的軀體。我默默地流下了淚水。
“媽,你記得最後一次牽我手,是我幾歲的時候?”我說。母親笑了:“這哪記得呢,牽得多呢。”是啊,天下做母親的牽過兒女多少次手,做母親的誰會把它當回事記在心上呢?兒女們誰又能數得清呢?新的生命在母體里誕生以後,就無時無刻不牽動着母親的視線。母親牽着我的手,教我蹣跚學步;母親牽着我的手,領着我跨出門檻,在陽光下玩耍,在泥濘里行走,在山上攀登,在水中跋涉。我摔跤了,母親心疼地把我扶了起來,我受傷了,母親心疼地流下淚水,恨不能替我受傷,恨不能用心去甜愈我的傷口。孩子的成長史就是母親牽腸掛肚、操心淌汗的歷史啊!
我牽着母親的手,母親的手也在顫抖,不停地說話。我一年到頭專程去看母親,加起來也不過四、五次。有時候,母親來電話說很想見我,我尋找各種理由,什麼單位工作忙走不開啦,什麼要出差沒時間啦,去搪塞老人家。今年春節,我實在是過意不去,下了很大的決心,去陪母親住了兩個晚上。那兩夜,母親特別興奮,睡一會兒就爬起來看看我,披起棉襖坐着和我說話。母親說:“崽啊,你能陪我住一下,我什麼病都沒有了,真是一身輕鬆,我真幸福啊!”母親的要求很低,兒子陪她住兩個晚上,她就很幸福、很滿足。而我對待母親卻是太吝嗇了,自長大成人以來,從來不曾主動去牽母親的手,在她奔忙之中,陪她走一段路;在她勞累之餘,陪她散一散步。現在,風蝕殘年的母親,更是渴望兒子牽一牽她的手。
我並不是沒有孝心,也會思念母親,然而想得更多是,工作如何更出色一點,使領導滿意;日子如何過得更好一點,讓妻兒滿意;如何對朋友更好一點,叫朋友們滿意。卻很少仔細去想怎麼做個好兒子,讓自己的母親滿意。紅塵滾滾,被吞沒的東西太多了。對母親的冷漠,就是對天地的欺侮。牽着母親的手,就是牽着相伴一生的責任。(急就於2006年4月9日二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