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已經停止了哭聲,望着一個煙囪聳立在高空中。我看到縷縷的輕煙飄渺着,一直消失在藍藍的天空中。這是母親,她已經走了。原來人的一輩子的終結就是這越來越淡的煙,是這隨風消逝在空中的煙。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母親,那個算不得高大卻常常掛着笑容的母親,居然化成了一縷青煙。這是事實,我用眼睛看到的事實。我沒有力氣了,還是哭了起來。不是如剛才一樣的掙扎,是坐着冰涼的地面嚎啕大哭。身後的哥哥緊緊地抱着我,他也不需要拉着我不斷向前沖的身體了。我在迷濛中停到了他的哭泣和哽咽着對我的勸慰。生死離別讓我痛苦,可這永遠的逝去,更是撕心裂肺的苦痛。
我見母親的最後一面便是在醫院裡。她被推出了太平間。我看到了一個安詳的母親。她沒有痛苦,像睡著了一樣。我不忍心打擾,不去哭泣,我想讓她休息。多少年了,他沒有這麼好的睡過覺了。所以我在默默中履行着那些簡單而又繁瑣的事情。
她的手,我沒有摸。鄰居姑姑說手是熱的。我沒有勇氣去撫摸那雙蒼白的手,我害怕淚水浸透她的衣衫。我遠遠地站立,端詳,這個要永遠消失的身體,我必須要把它深深地藏在心底。我看到,母親如睡覺一樣靜靜地躺着,沒有笑容,更沒有痛苦。她身下是我熟悉的那床褥子,是我小時候偶的,現在已經破爛了,她生前用得褥子;包裹她的,是那床被子,是我小時候偶的,現在已經破爛了,她生前用得被子。穿着鄰居們縫製的新衣服,她那破舊的,穿了好多年的,我特別特別熟悉的衣服已經不見了,懷念卻無奈。
母親是被一個特製的口袋裝着的,我非常心疼,她生前得病,總是喘不過氣來,讓她在口袋裡,不是更呼吸困難嗎?我就是坐在車裡,守在口袋中的母親去的火葬場。母親沒有去過殯儀館,沒有隆重的儀式,只是讓一輛車,由兒子和幾個侄子送去了火葬場。我一邊哭,一邊無奈的感受着那個可怕的地方的漸漸到來。
母親沒有回家,在太平間呆了幾個小時就去了火葬場。我還在家中哭了幾個小時。他們不讓我見母親最後一面,怕我受不了。可是她唯一的兒子,不去為她送行嗎?做了二十三年的母親,她承受不了。我固執地去了。他們叮囑我不要哭,自己的身體重要。我知道,但我想在那裡好好的哭一場,對她的愛,對生命的悔恨,以後再沒有機會了。心情的壓抑,那種衝破後頭的突出,讓我不得不痛快的哭一場。
我確實是哭了,看到包裹母親的口袋被往裡面推起來,我掙扎着,可是母親沒有回頭,她就是那樣進去了,出來的是飄在藍天的煙,和那幾捧熱乎乎的灰。哥哥拉着那個變了聲的弟弟,安慰着,無奈着。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個做兒子的,每一個做兒子的哥哥的都要經過這些,特別特別的痛苦。心如刀絞,沒有經歷過事情,不知道什麼叫做心如刀絞。那種心碎的感覺沒有人知道。
終究母親是化作了一縷青煙走了,我是眼睜睜地看着她徹底的離開這個世界的。隔着窗戶的玻璃,我看着母親被推着緩緩地往西面走去,很慢而且很快,然後越來越小,然後拐了個彎,就這麼消失在了我的一雙朦朧的眼睛里。就是那一刻,我不再掙扎,我已經很明白,這個石階上已經沒有那個常常咳嗽、一臉笑容,常常給我做飯,回家時端給我一杯熱乎乎的水的認了,她走了,輕煙為證。
哥哥立在了我的身後鬆了一口氣,他不斷地安慰我。也許他知道痛哭要比獃著更讓他放心一些。他抱着我,我在顫動,任憑我去痛苦。我只是望着輕煙,滾着眼淚。我想抱着哥哥,冰冷的那天,冰冷的那個時候,最愛我的人已經成了輕煙,變做了天上的雲。只有那身後的人在愛我,在呵護這個沒有依靠的幼小心靈。
我感到了從沒有過的害怕,害怕母親走了以後,我的世界是不是還有色彩。或許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那充滿淚水的心底只蘊藏輕煙的顏色。
我只讓那化作輕煙的靈魂護佑我,我只讓在我身後哭泣的哥哥擁抱我,這一切足以。我平靜下來,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要做。我要抱着母親回家,二十三年了,我沒有抱過她,此刻,我要好好地抱着你,永遠永遠地抱着,我們回家。你在外面呆了六天了,我們回家。家很溫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