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產生於陝北老區的歌曲《南泥灣》,幾十年來曾被無數歌唱家千百次的傳唱,歌曲中那種依靠自己動手改天換地帶來的歡快情緒感染了一代人。但周恩來總理唯獨表揚了歌唱家郭蘭英,說她唱的最有感情,感染力也最強。
這就是說,作家藝術家能否在作品中注入充沛的感情,是一部作品得失成敗、品位高低的重要標準。對此,我有幾次深切的體會。
上世紀的五十年代末期,西安市一個秦腔劇團演出由著名劇作家田漢改編的古裝劇《團圓之後》,正在就讀大學的我應邀參看。當時我初來陝西,對關中語言聽起來非常吃力,尤其是對秦腔的唱詞幾乎一句也聽不懂。但看着看着,漸漸被那音樂中的悲劇氣氛所感染,隨着氣氛的愈益濃重我越陷越深,似乎進入一個無邊的冤獄之中,主人公之一鄭司成那忍辱負重、強壓悲憤的唱腔,隱隱在撕裂着我的靈魂。此時幼年時期我們的家族、我的父母所承受的苦難,突然如大山一樣壓上我的心頭,我竟和其他觀眾一起痛哭流涕起來。這是我從自己的實踐中,首次感受到藝術的巨大感染力。
又過了二十年,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初冬,我在陝北的旬邑出差時夜宿小鎮旅社。寂寞之中我想到血淚的童年,就用隨身所帶的蘆笛吹奏起來《不忘階級苦》的曲子,吹到痛心處不禁熱淚盈眶。沒有想到,一曲吹奏竟引來三位素不相識的出差朋友,他們說在這暗夜之中這笛聲讓他們如醉如痴,思鄉之情悠然而起,以至夜不能寐。其實當時我才是一個吹笛的初學者,只不過是吹奏時不由自主地灌進了自己的感情而已。
還有一次,一個留德回國的朋友給我說了這樣一件事:我國的一個劇團出訪德國演出崑曲《梁山伯與祝英台》,劇組的同志提出在舞台一側打上德文字幕,以便德國朋友欣賞。可德國朋友說:不必了,你們要相信我們觀眾的音樂欣賞能力。崑曲是我國各個劇種中,音樂藝術積澱最為深厚的劇種,可是劇組同志還是有點擔憂。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在整個演出過程中雖然沒有字幕,劇場卻一直鴉雀無聲,演到高潮時,那充滿濃郁悲劇氣氛的音樂還是打動了觀眾,劇場里竟唏噓聲一片。演出結束后,德國朋友說:你們古老的音樂藝術撼動了柏林城。
這一次又一次的經驗告訴我,藝術要打動人、感染人,靠什麼?就是靠感情,靠作品所營造的那種濃郁的感情氣氛。這種氣氛可以不必藉助語言,不需要說教,即可感染不同國度、不同階級、不同信仰的人群。恐怕這就是古今中外那些優秀的文藝作品,如關漢卿的《竇娥冤》、王實甫的《西廂記》,莎士比亞的《奧賽羅》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等,所以能夠千百年來流傳不衰的根本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