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小城,對於不善言辭,不喜交際的我來說,平增了一種自閉。於是,斗室和書本成了我真正的依傍。當萬木崢嶸,蓬蓬勃勃的夏天走來,自己更喜歡在空調間的一隅置身有碳的清涼。
喧鬧似乎已不屬於我,闊大的風和炎炎的烈日次第交替,雨和苗重又復蘇。我卻時常在陽台上獨自為灰濛濛的天空暗傷,一次次把心交給鄉村。極目遠眺,遠方的已逝去的童年美輪美奐地飄來,多姿多彩的夏日,夢幻般地一頁頁打開。
我的童年是在鄉下度過的。
驕陽似火的日子,父輩們在田野勞作,只有我們這些孩子獨享濃陰下的清涼。那時小村還沒有電,村口卻彷彿安放着一個巨大的空調,吹着不花錢的自然風,或在地上玩挑棍、玩拆線,拍方寶、捏泥人,或用個“臭蛋”困螞蟻,或在歪脖柳樹上折枝,繞纏一個個環狀的帽子,神氣地戴回家,讓媽媽誇獎幾句。
村西那條小河無數次洗去身上的燥熱,在水裡沙里嬉戲,潑水、摔“菜瓜”、學狗刨,和着蛙鳴,捉着魚蝦,與岸邊田埂的蚱蜢一起,赤身裸體狂奔,為年少疏狂歡呼雀躍,奔跳游竄,從不知道煩惱是何物。
最好的所在是瓜地果園,一家一戶的地里,承包林場的果園裡,自己想吃就摘,大人從不怪罪。調皮的時候,竟然躺在搭起的吊床上,不動手,用嘴直接去啃鮮紅的蘋果。或者伸手直接掏進一個西瓜之中獨享那面香的瓤子。只一個小洞,足容下小手掏出鮮花一樣的心事。
正午,父母也不會拒絕讓我們享受“咕咚咕咚”喝下一瓶新打的井水的爽快,有時還奢侈地放上些快糖。莊上來一個買冰棍的,就會給父母討要2分錢買一個,讓父母先吮上幾口,然後自己再細品透心的冰涼,感覺戰勝了夏似的。
夏雨有時突如其來,似乎與大地有了一場激烈地爭論,澆綠了山芋和包米。我們此時會戴個斗篷,在雨中奔跑。雨後,樹林會有一地地衣和白亮亮的蘑菇,鮮活誘人,我們一大把一大把地揀回,滿足一次次口福。
在夏天,映紅的榴花會燦爛盛開,亭亭水面的蓮花多情綻放。每讀清朝張實居的“夏日好,有榴復有蓮,蓮開成藕后,榴開結子前。”就會感慨童年夏日的純潔與美好。皓月當空,和喜愛的夥伴一起玩過家家等甜蜜的遊戲,童真童趣,相聚相隨。如今雖然各奔東西,想來溫暖依舊。
從田園走過,跟着大人們認識了很多野草的名字,諸如馬齒莧、灰灰菜、車前子、夏枯草、艾草等,根據各色用途,會不失時機地薅回家。從爭奇鬥豔的花叢間走過,童年的雙手還會有大把的野花,討好地送給親人和朋友。有時會斜插在母親的鬢角讓母親臉上綻放笑容,有時還會送給要好的女生討點好吃的間或換取別人的喜愛。時至今天,路過花叢,很多時候連回頭一顧的興緻也沒有了。是專註某種潛心靜修吧,也許是鍾情於暗藏心間的那一朵吧。
童年夏天很忙,為了找小螃蟹,水渠里的小石頭不知道被我們翻了多少遍;為了捉泥鰍,塗髒了多少次衣服。我們用舊紙折成飛機,在空曠的原野上奔跑着,比賽,看誰的飛機飛得遠。我們到田地里捉蟈蟈,逮螞蚱,還在大堤上挖下小坑點燃乾柴,烘烤玉米、紅薯干。我們取來長長的高梁桿,用小棍子支起一端,纏了厚厚粘粘的蜘蛛網在大楊樹下捕蟬……最後聽到母親呼喊自己的名字,才不情願地踏上回家的路。
童年夏天很閑,老師從不布置假期作業,也不用像現在參加各色補習班,學鋼琴學舞蹈還要學書法,更多地是讓我們在勞動實踐中鍛煉。因此我們除了幫助家裡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比如給小兔割點青草,給蠶兒鉤點桑葉,給鴨子逮只青蛙之外,更多的是陶醉在一些經典而古老的遊戲里,或者替媽媽搖動蒲扇,聽大人們講古論今,什麼神靈呀,鬼怪呀,龍抓呀,天意呀等等,在大槐樹底下百聽不厭,仰望一個個日出日落,仰望流星一次次劃過夜空。
山鄉的夏天會有很多很多的故事,畫書上看到的,白天發生的,聽大人說出的,連綿起伏的稻田,密密層層的山林,潺潺流動的小河,漆黑漆黑的暗夜,蜿蜒曲折的鄉路,故事時有發生,每每縈繞於心,在夢的邊緣躑躅。幻想是故事中的大英雄,叱吒風雲,在鄉村的道路上遊走,有一天,讓田地豐腴,沃野千里,在故鄉的版圖上一次次遠征。然而這些恐怕只有在夢中方顯自己的神奇和高大。
現在想來,童年的夏天也並不是事事順心,淡淡的煩惱會留下七滋八味。人就是這樣,當我們記住幸福的時候,憂傷也不是能彌補的痛。
院子搭的涼棚下,放着一個竹床,蚊帳因為年深月久而顏色發黃,上面數個破損的地方縫着一個個粗布補丁,並且散發出陳年的霉味。雖然能阻隔了蚊蟲,但是風很難以吹來。手腿伸出蚊帳之外是常有的事,蚊叮蟲咬后,一早再淌些露水,手上腿上腳上都會生出紅苞,奇癢無比,一撓便會腐爛生瘡,實在無法時,母親就用隔年的石灰面給灑上止癢。身上常帶着小鹿一樣的白色斑點,很是耀眼。沒有好的防範,腿上便殘留着多處瘡疤。
夏天的晚上,丟下碗就跑出門兒了,突然聽到有發電機的聲響,知道又有村莊放電影,便跟頭流水地尋聲跑,跑到一個村,一問,可能會是前一村在放,於是接着又跑,往往跑到,電影就演了大半。要是打仗片還來點勁兒,別的片子引不了興緻,就又開始昏昏欲睡。看了沒頭沒尾的電影,回家了,便跟着大孩子們一起往家趕,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又會摔多少的跟頭。腳崴了,碰傷了是常有的事。
一個夏日的午後,幾個小夥伴一起捉蟬,一個老母蟬硬是趴在樹上哄不走,大家便慫恿着夥伴小福爬上樹,看個究竟。不成想樹刺一下剮破了他的褲頭,連襠部也剮爛了,滴出好多的血。膽小的幾個嚇得鳥獸散,膽大的幾個慌忙往他家裡報信。自從看到了那個場景,以後就不敢輕易爬樹了。
還有一次和夥伴們比“跳崖”,膽子大的便一個個跳到溝的對岸的土埂上,輪到我時,別人在下面取笑我的怯懦。我眼睛一閉,也跳了下去,結果沒有跳到土埂上,自然摔得鼻青臉腫,悻悻回到家,還得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夏天,色彩絢麗,熱情似火,瞬息萬變。夏天又不動聲色地佔據了我許多美好的回憶,常常覺得那暖暖的感覺就是快樂!思緒就被暖暖的風吹得不知所措,緣何如此熱烈的喜歡,只是懶得再細究,只因喜歡而喜歡,簡單而執着。年復一年的夏天,如同一個張揚又含蓄的老友,帶着熟悉的味道,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變化的只是感覺,如今夏天的風不再那麼熱烈;夏天的雨不再那麼狂野;夏天的午後不再那麼瘋狂;夏天的汗不再密密的一層又一層;夏天的瓜果不再那麼甘甜……
打開一把經年的紙傘,純真藉機釋放,在這個盛夏,是什麼讓我如此嬌情,是什麼讓我如此留戀?是一種先入為主的情結吧!是一種純真單一的經歷吧!炎夏呀,你盡可乘興而來吧,我要在對鄉村的思念中,用夏考驗我的忠誠。請相信風會把我和故鄉一起吹綠,在故鄉的濃陰里撿拾牽絆於心的童年細節。
夏日,心兒遙遙的,與鄉村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