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溪的回眸
作者:霧吟風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題記
浣紗溪又名若耶溪,充滿詩意的名字。若耶溪傍採蓮女, 笑隔荷花共人語,那裡的女子一定很明媚,得江南山水鍾靈毓秀,春來,似桃照水,巧笑妍紅,夏至,如鷺展飛,香袂風舉,人生若得見,煙迷青衫不思歸,歸去空斷腸。西施便是這萬千紅塵一朵最嫣然的桃花,粉面,紅唇,皓齒,乃至青絲雲鬢,纖纖蔥指,水一樣柔軟,風一樣婉約,雨一樣纏綿。
她如流水的柔柔,如輕煙的緩緩,如晨露的瑩瑩,如輕紅的裊裊,只希望是一個人的禁地。等待那個夢裡的人,等待他入侵,等待他攻城撥寨,她只屬於他的一瓢水,只解他的渴。他不來,她就與清風白雲對話,與花木蟲蟻共語,慣看門前溪河空水悠悠,綠陰沉沉。在一份淡然的流年中沉澱,她的夢想一直這麼簡單,直到那個人拋開紅塵瑣事,與她共赴一場人世的長約。不管四季如何變幻,對她一如初見,牽着她的手漫步煙波長堤,並着她的肩拾翠芳汀長洲,對着她的眸訴說春花秋月。在他的心裡永遠是絕世的美麗,在紅花綠葉襯托下,再沒有人可替代。
她記不清是三月還是……,桃花正開着,她浣紗溪邊,他溯流而來,一葉蘭舟,一柄笛管,驚了一林幽靜,驚了卧水鴛鴦。一抹水花濺了她那襲白紗羅裙,她還沒觸及他修眉下的淺笑,就腮生紅霞,一頭傾城的羞澀蔓延。就因在煙水茫蒼處看了一眼,他就住進了她的心,融入了她的魂,他的笛聲在她心間恣意飛揚,他的身影在她夢裡縱橫馳騁,他的舟直抵她的心岸停泊。她知道他已讓她心動不已,她中了他的情毒,從此無可救藥,甘願為他花開,為他飄零。她是多情的,象所有的女子一樣,熱衷織夢,用情針愛線密密地縫織,縫織多少旖旎的夢境,他的范蠡那樣風情翩翩,迷了心,醉了眼。她也自信,范蠡會給她豎起一個家的屋檐,因為從他的笛聲聽到了悠然南山的嚮往。三兩間茅舍,你我端坐對面,輕拿竹筷,嘴角輕開,往彼此的碗里加添飯夾菜,窺彼此的青顏梅腮,直到流年盡拋,韶華老去。
然,這終是一個夢想。范蠡是所有女子心中的英雄,國家重於泰山,情感服從理想的需要,奔波在復國的大業。他是那樣耐心細緻,大義凜然說服她,她知道自己是千般不願,本已相思難捱,何況另抱琵琶。她還是任憑她的驅策,誰叫她中了他的情蠱。如果他是一首詩,她就是她詩句中的一個詞,一個字,她要為他平仄押韻;如果他是一棵樹,她就是一樹繁花,為他飛紅千濺。愛是如此難捨,命運卻叫分開,左邊猜來右邊怪。她被故國交易了,被心愛的人送到仇敵的懷抱,卻要她肩負傷害愛她另一個男人的重任,讓他國破家亡,萬劫不復。這是怎樣的痛楚,她只是一個弱弱的女子,她那窄肩纖腰,如何承擔這強加的巨痛,一場男
人的爭王稱霸的遊戲硬把她拽了進來,這是愛的戲弄,還是命運的不公。她迷茫,她糾結,不要這般悲壯,她只想重複兩個人簡單的愛情,守着一院的雞鴨,澆一畦菜地,走過四季,慢慢變老。
就是門前這條若耶溪,千百年來,通向水性吳山越水,通向悠遠的崢嶸歲月,通向一個女子的傳說。那一年,是否春暖花開,是否雨灑江天,已無從考據。可以想象的,是她帶着濃濃的眷戀,絲絲的不舍,縷縷的傷感。一葉舟,一架車,雲鬢高挽,白紗飛揚,漫過長長的煙堤柳岸,輾過凹凸不平的山陰小道,蓮步輕移,緩緩走向未知的命運,一腔心事,欲與誰說。那個愛笑的女子從此蹙眉,已然失語。隨行的范蠡感染了她傳遞過來的疼痛,用微笑接納,以一段沉默的死寂,來靜觀這遠去的孤獨,從此欠山欠水,又有誰來感念與撫慰……
多少年後,站在這高聳入雲畫閣深殿,煙鎖重樓,柳圍黛牆,小院閑來春已暮,重簾未卷影沉沉。望極故鄉的苧蘿山,渺茫不見,那裡的桃花是否謝了,藏在心中的燈影漁火也漸漸熄滅,山陰道上的牧童柳笛聲消難覓。遙望霧迷津渡,歸鴉入巢,漸濃的暮色,鎖了一庭風露。黑色的蝙蝠從重檐的一角飛出、翩舞,是她心中的一種痛。清瘦如月的她,或穿行廓橋,或倚遍欄杆,或輕吟,或淺唱。直至夜半怯怯入夢,念念不忘的夢囈,是他的名字。不管夢裡夢外,點點滴滴關情。一念起,醒來獨對一窗風清月白,抬眼已淚流滿面,這眼淚的成分,有憎恨,有悵然,有無悔,有失落。
遠處傳來喊殺聲四起,巍巍的宮殿,烈焰熊熊。那個王,眼眸里充滿無可奈何的責問,關於王的一切,象煙一樣輕輕消散,王的功績,只有寥寥數筆,時間,地點,不詳。他的目的達到了,而她的心碎了,碎得那麼徹底,這是她要的結局嗎?悄然隱去,留下一個秋風般悵然嘆息。
細將瓦礫分明看,片片飛來落葉愁。
而今,我站在這片歷史的廢墟,凝視這片土地,每一寸都是歷史的沉積,每片瓦礫都散發滄桑與一段隱秘,最初營造的輝煌已經湮沒於塵埃。而那個女子愛的淚水與迷茫,迫使我沉思。透過密布的苔痕,青石的摩刻,依然不能挖掘你斷魂的故事,積澱的情懷,塵封的幽思,我的筆畫不出你几絲清明,點不成你幾滴清淚,縫不攏你感傷的落寞。我很想時光逆轉,在一個春天遇見你,詢問你心底的惆悵。我久久地徘徊在這潔凈的青石板上,我的跫音由淺漸深,卻生怕驚醒了你千年的心事,這麼美的你,這麼靜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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