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冷了,這不免使我想起前年冬天我在裕豐園裝修房子小住的那幾天。剛到那裡的頭一天下午雪就下了。
從銅川向東,有一條二十公里長的公路把一個山區的小煤礦連接在了一起,公路在此也到了盡頭,無法再向前延伸。六三年我在這裡降生了。我的兒時生活,我的學生時代,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在這裡讀完的,可以說是故鄉了。文革初期的事在我幼小的腦海里隱隱約約像是有點印象,眯着眼也看不清楚,說出來更難。只記得天一黑他就把門頂的緊緊的,是怕人進來還是咋地;他,就是我父親。我被母親攬在懷裡睡覺;不拉燈,屋裡黑黢黢的。黑暗中只有那一明一明的煙頭在發光,很像大人們講的鬼火。沒有睡意的父親在抽煙。外面偶爾傳來幾聲爆竹聲。又過了兩年,爆竹聲沒有了,似乎也平靜了許多。我自然也長了兩歲,父母也允許我到處亂跑了,他們也不再跟着我了···某一天的下午,我們一幫孩童正在學校的操場玩耍,有一二百號人推推搡搡的帶來幾個人,被帶來的人,頭上都有一個又高又尖的帽子,上面還寫着字,挺好玩的。我們幾個孩兒便尾隨着。等到了操場中央的檯子下,那幾個帶漂亮帽子的人被推了上去。上去后,有人又給他們的脖子上掛上了牌子,上面寫了字,我不認識。他們的頭低着,屁股撅的好高。只見檯子上有人舉起拳頭大聲喊,台下好多人也跟着喊,也都把拳頭舉的高高的。他們呼喊的是啥,我已經記不得了。頭戴高帽子脖子掛牌子的人慘了,屁股上都是鞋印,渾身都是土···
我棄了頑童朝家跑去,母親問我我也不說,下午飯也沒吃。打這以後,我變成了一個少言寡語的人,現在依然如此,只是低頭走路,做事。再到後來,礦區的牆上到處貼滿了白紙黑字的時候,我已認的些字了,可從來沒去看看上面寫的啥,礦區的每個角落都飄揚着墨汁的臭味。上小學的時候,我沒有寫大字,老師不知打了我多少次,但是,我還是堅持不去寫毛筆字,墨汁的味道實在不好聞。我上中學初中的那年,所謂的“十年”也就過去了。我非常喜歡上學,在我的記憶里沒有逃課的記錄;學習也很用功,也許是我太笨拙了,即便是下了大力氣,還是跟不上學習好的同學。唯獨語文很好,該背誦的文章都背記了。也許是我不喜歡說話的緣故,該用嘴去說的話沒說卻用筆寫成了很好的文字。在一次作文課上,老師把我的作文在課堂上朗讀後說道;“這篇作文是你寫的嗎?”我注視着老師,點點頭,沒有說話。老師“哦”了一聲,也沒了話語。我自己相信作文寫的好,然而老師懷疑我有抄襲現象,我咬着牙為自己鼓勁。在以後的作文課上,我的作文成了範文,老師必讀。他自然也就沒了疑心···
偶爾路過一個地方,一群大人圍在一起說話,個個掙的面紅耳赤,方才知道小時候夜晚聽到的不是爆竹聲···
就在我很少說話的這些年,我總算拿到了高中畢業證書;大學的校門是朝哪面 開的,我不知道。十八歲的我再也沒了上學的機會。
在我的《我的父親》一文中曾經說過,我高中畢業的時候,他每月的工資只有八十多元錢,五口人家,人均幾何?更何況我母親的奶奶九十多了依然健在,半年的時間父親總是郵寄去一百元,略表孝心。外祖母家在很遠的農村,村裡的人把在外面干工的人看的很高,稱“公家人”。“公家人”一詞大概有些年頭不曾有人說了。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裡面的意思。我知道我的家境不好,得想辦法掙點錢貼補家裡。當時有個時髦的詞:待業。就是沒有職業,等待職業。我就屬於這個群體中的一員。等待何時是個頭啊?小小的一個煤礦在家待業的就有近千人,如何容得下?好在父親有面子,半年後我幹上了臨時工,頭一個月就開了三十三元錢。三元我留下,三十元上交給了母親。母親接過三張十元的錢看着我,用手撫摸着我的臉說:“我兒可以給家裡掙錢了,就是太瘦了。”順手取了一張十元錢遞給我:“想吃啥自個去買···”我沒敢接母親手中的錢,轉身去了。
大半年後我實在是干不動了,太累了。十九歲的我體重只有九十二斤,比畢業時少了十一斤。母親說:“兒,累吧?累了就歇歇,等身體緩過勁了再去。”說完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回屋裡了。她為何不看我?是怕我看見心疼我的的眼淚。
一周後去上班,我的位置早有人了。我又變成了待業人員。
半月後,我和一個同學一起離開了生我的故鄉,到外地去做發財夢了。這一別就是五年,其間回來了一次,不過只是小住而已。故鄉必定與我有緣,有情。年少的時候上山捉蟈蟈,抓長蟲,秋天偷農民的核桃,柿子,幹了不少壞事。但必定還是頑童,不可大肆指責。這些壞事都與鄉情有着不可分割的緣。後來,我還是不可和故鄉無緣,就在礦上當了礦工,斷了發大財的夢想。父親在煤礦幹了一輩子,我也就自然而然的當礦工好了,轉眼二十多年已過去了······
時過境遷,開挖了幾十年的礦井總算挖光了地下的煤,地面開始出現大面積的沉陷和年久失修的房屋,無法居住。於是我就有了新的故鄉,那就是裕豐園。
為了早日搬進新居,鑰匙拿到手就開始裝修了。剛裝修好三天雪就下了。雪粒落在窗外的樹枝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不到一個小時的光景,小區的地面就白了。
這是我來到城裡見到的頭一場雪。很美。很美。今年的春節我們就可以在這裡過了。暖氣不是很熱,屋裡也不冷。
我的母親,操勞了一輩子,也沒有住過樓房,一生都是在很破舊的爛瓦房裡度過。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冬天的時候,屋子四面透氣,即便是房間里生了火爐,仍很冷···就在我拿到新房鑰匙前的大半年,她走了。我沒有哭泣,我也沒有眼淚;可是,我的心卻好痛好酸,身子在劇烈的顫抖。母親,你在那邊好嗎?
我現在有了新的故鄉了,裕豐園。我想你,我的母親。
2012年10月11日夜 銅川新區
我想你,母親 標籤:母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