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村子里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驚醒了我的美夢。
放爆竹開“財門”,是家鄉多年來的傳統習俗。“財門”其實就是家裡的門,在除夕夜睡覺之前,每家每戶都會將一掛爆竹由大門外放至堂屋,然後把通往戶外的門全部關起,謂之關“財門”。大年初一清晨,由男主人點燃爆竹,從堂屋開始,放到戶外的路邊結束,接納新年的喜氣和財富,這就是開“財門”。
爺爺在世時,對於我們家開關“財門”之事,很是慎重,全得由他一手操持。那時,儘管生活貧苦,可過年用的那幾掛爆竹是萬萬不能少的。彷彿只有爆竹聲一響,“年”才會到來。
那時的爆竹,呈長條形。從供銷社買回來的,大都用紅皮紙嚴嚴實實包裹着;鄰居或親戚家手工做的爆竹,只是用報紙稍微包一下,很容易拆開。小時候,我最盼望家裡買這種爆竹。這種爆竹的個頭比較小,形狀像一節一節的干谷秸子,可以一根根拆下來。
有一次,我偷拆了家裡的幾根爆竹,帶着弟妹去村子里燃放,覺得很是過癮。後來,弟妹也不甘落後,學着我的樣,今天你偷幾個,明天她偷幾個,一掛爆竹數量本來就不多,哪裡還經得起如此零打碎敲?到除夕夜燃放時,爺爺發現爆竹已經所剩無幾了,非常震怒,瞪着眼審問,可是我們哪敢承認?幸好是過年,他氣憤地罵幾句出出氣,也就算了,要是平時,肯定逃不過一頓打。從那以後,爺爺便將爆竹藏於他的卧室里,大太陽天,還會寶貝似的拿出來曬,生怕爆竹返潮了,到時燃放不響。
那個年代,既沒有電視看,又沒有手機玩,放了寒假,我便在村子里轉悠來轉悠去,放爆竹和撿爆竹,成了我最快樂的事,只要聽到誰家有爆竹聲響,便和小夥伴鳥雀般歡呼着奔過去,搶拾地上那些未燃爆的零碎爆竹,那種興奮勁兒就像是撿到了寶貝。可以說,過年的歡樂,大部分歸功於爆竹。
隨着年齡的增大,我漸漸對爆竹不大感興趣了,每次聽到爆竹聲,我常捂着耳朵,遠遠躲開,說不清是怕呢,還是別的什麼,一套新衣服,則成了我過年的期盼。而對於弟弟來說,最具誘惑的還數那幾掛爆竹,能讓他過足“炮癮”。他頑皮得很,爺爺藏爆竹的地方,總能被他輕而易舉地找到,爆竹常被他拆得七零八碎的,他還能變着花樣燃放,丟在地上放,插在牆縫裡放,裝到瓶子里放,或用彈弓射向空中放……還不過癮,後來他發明一種新的玩法,自製了一把小銃。把那些零碎爆竹拆開,取出火藥,放到小銃的彈殼裡,塞緊,然後將爆竹引插入銃的小孔,點燃后,發出震耳的聲響,很是刺激。母親拿他沒辦法,便許諾他,只要他聽話不拆爆竹,過年便給他買一斤銃葯。銃葯當然比爆竹里的火藥強多了,還免除了拆的功夫,弟弟肯定是明白的,那一年,家裡的爆竹果真沒有被偷拆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當弟弟興奮地問母親要銃葯時,母親卻因事多,給忘了。弟弟當時難過得眼淚直流,還大聲嚷着:買銃葯不買銃葯,港的話不作數;買銃葯不買銃葯,港的話不作數。弟弟說話比較遲,五、六歲了口齒還不清晰,說這句話時,由於吐詞不清,我們猜了老半天也沒聽明白,逗得他破涕為笑。這件事,日後成了我們家長久以來的笑談……
時光荏苒,歲月輪迴。如今,爺爺走了,父親老了,開關“財門”的任務交給了弟弟。此刻,他正提着爆竹在地坪隆重地燃放,天空早被濃濃的火藥味和絢麗多彩的煙花充溢。如今,弟弟的孩子已到了那個“要買銃葯”的年齡了,可水泥坪里那一大堆紅色的爆竹碎片前,卻沒有小侄女的身影,更沒有看見其他撿爆竹的小朋友們。
一會,小山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我倚在門邊,望着忙碌的父親母親,心裡忽然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我們回家了,父親母親忙得團團轉,卻怎麼也不讓我們插手,尤其是看到繞膝的孫輩們,他們臉上一直打着蜜笑。是啊,能夠生活在父母身邊,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對於這個家來說,我們何嘗不就是那幾根燃放的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