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是雨天。我們還是按計劃去了巫溪。同行的小子因為被迫跟隨出行,有些不悅,便說他父親不孝,不去祭拜老祖宗。那個時候,我們一行人在寧廠古鎮。
沿着河道蜿蜒曲折,在兩山腳底下緩緩流淌。或稀疏,或密集,一些矮小的磚房子,和石頭房子,也有木質房椽安靜地陪着這河,陪着這山。這就是古鎮。我們從遠方,丟下老祖宗來尋訪的古鎮。那些房子,大多都已經只剩下殘垣斷壁,多數都已經被野生的雜草木爬滿牆壁,有的殘垣斷壁圍成的屋基里成了居住在這裡的住戶們的菜園。說是居民們,其實也不多,偶爾見得一家,屋瓦齊全,門前有飲水和用電設備,或者晾曬有小物件。這裡安靜的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我們路過的腳步聲。比較那些整修和重建的古鎮吧,這裡應該是以破敗不堪演說古鎮的古味了。連那個打着“打造一流旅遊景區”橫幅的溶洞旁邊,也隨處可見破敗不堪的景象,它們襯托着觀光電梯的現代與昂貴。
除了那些古鎮的“房子”,便是連綿不斷的山脈,高的,矮的,尖銳的,圓潤的,半山籠紗的,霧靄山頂的,一直在車窗外,在頭頂上方。行走在公路上,很長一段河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座索橋,不寬,搭到對面的山腰上。過去,便能入山道行走。我有小心翼翼走過索道一次,在岩下的山道上,有見到一種叫“地蠱磘兒”的蟲子留下的痕迹。乾燥的岩洞里,岩沙乾淨,一些很圓溜溜的小沙窩窩,便是它們存在的跡象。蹲下身子,我拿了根草枝輕輕刨那些小窩窩。同行的有人也知道這蟲子,比我還先開始刨沙。只是更多的人並不知道它們。而我,便記起了母親,小時候跟她去拜神的大岩洞里,很多這個蟲子,每次,母親燒香敬神時,我就在刨蟲兒,很是有樂趣,以至於後來成了一種記憶。成年後,這是第二次見到這樣的地兒。第一次是小女兒三歲那年在宜昌三游洞,江邊的半山腰山道上岩石下。那一次,丫頭,她爹,都和我一起刨過。可惜,都沒見到“地蠱磘兒”。這次,依舊沒見到,蹲下身子刨蟲,是能惹出那段記憶來的。因為母親即將老去,能夠一家子同行的日子也不會再有,感傷還是會有的,只是無法說出口。
車裡,有個奇特的三歲小男孩兒。車子在盤山的公路上行駛,他總會經常說:“蝸牛,山上有蝸牛。”他父親說,他其實是害怕蝸牛的。我笑着說,於我而言,蝸牛是個美麗的詞語。
蝸牛很美,是出自小時候那首歌,蝸牛與黃鸝。喜歡它的旋律,喜歡它的歌詞,喜歡 歌兒唱得清新,還有歌里那隻蝸牛,背着重重的殼,慢慢往葡萄樹上爬。喜歡蝸牛淡淡的,不在乎黃鸝的笑,還堅持說,葡萄成熟的時候是它爬上去的時候。
後來,蝸牛成了父親的回憶。夏天,午飯過後一家人大多在家歇涼,父親會出去撿蝸牛。因為那個季節,家養的鴨子散放出去會殃及農田裡的稻穀了,所以必須圈養,於是鴨子們的吃食便只有糧食了。一則,父親捨不得喂糧食給鴨子,二則想鴨子們多生蛋?於是父親便開始常出去撿蝸牛回來餵鴨子。一個塑料口袋,一頂草帽,一雙膠鞋,父親出得門去,回來一定會有足夠鴨子們吃兩天的蝸牛。時間一長,鴨子們一見父親提着塑料袋靠近養鴨圈圈的時候都歡喜得嘎嘎歡叫。父親也便會笑眯眯的撒下一顆顆蝸牛。落日的餘輝映照着父親,人影和樹影都在院壩里,靜靜的,守着吃食的鴨群。明早,窩裡能撿到大大的鴨蛋的希望,慈祥的寫在父親的臉上,是那麼富足。於是,蝸牛也是美美的了。
那些清貧的日子裡,因為有父親沉默寡言的辛勤勞作,我家四姊妹遠比別家的姑娘貴氣。突然想起當年剛進大城市上學時,被同學的城裡老闆說我不像農村人,而像滿身書卷氣質的小家碧玉的話,我想,那必定是父親一臉的古銅色為我遮擋出了一張白皙的臉面的緣故。那時候雖不因為是農村人兒覺着自卑,但被誇氣質好,仍是很高興的,於是也生出許多對父親的感激來。父親是個福薄的人。嫁出我這個小女兒沒過幾年,他便走了。離開后的夢裡,我還時常見到父親,依舊辛苦勞作在田間,依舊疲倦枯瘦。每每夢醒,心裡總是要難受好幾日。
清明前夕,夢見父親了。穿了新潮的,湖藍色的防寒服,一臉的笑容,身體也很健康。清晨起床,我便向老母親說起了這個好夢:父親應該在那個世界里過的很好了。順便也告訴母親,清明有出行計劃,不回去拜父親了。
遠遠的,走在巫溪古鎮,走在巫溪的山裡。一聲聲“蝸牛”,卻老讓我想起父親來。也真是不明白,清明這天,總是雨兮兮的。時隔多年,是早已不會在雨里斷魂傷心父親的離去的了,但想念卻是真實的。
靠近山岩的時候,我總希翼着,能真的發現一枚蝸牛。只是,它卻一直是小男孩天真的想象。他總是會在行程一段路后就說“蝸牛”,口齒還有些不伶俐。有時候,他也會說“葉子,葉子上有蝸牛”。 後來,同行的人就會應和他一聲“山上有蝸牛”。他的心裡,怎麼會時常念叨蝸牛的呢?
就這樣,蝸牛一直在我耳邊,跟着我的旅行,旅行在清明的雨里。
清明雨,聲聲蝸牛 標籤:極速蝸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