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你走在異鄉的大街上
文/諸葛玉兒
莫名其妙地喜歡在黃昏散步,儘管是在異鄉,這種喜好絲毫不減。
其實這個黃昏,和以往的那些個黃昏以及將要依次到來的無數個黃昏像是同一個黃昏。在你看來,沒有多大區別;如果非要區別,那就是在家鄉的黃昏,你是喜歡站在大橋上欣賞夕陽壯麗地毀滅的;而今是走在異鄉視野有些受限的街道。你漫無目的地走進了一條大街,甚至不去注意街道的名字,也許你覺得走進的不過是無數個城市的同一條街道。
當然,這條街是你虛擬的,它最早是存在於博爾赫斯的小說中,你驚奇的是現在它卻如此清晰地躺在這裡,躺在地球的某個角落,躺在你的腳邊,延伸在你的眼前,那麼真實不虛。它寬闊的街道,街道兩邊的樹木比家鄉的靈秀得多,葉子精緻到似乎每一片都是用剪刀裁剪而出后,又用翡翠色的羽毛綉織而成,或透明或泛着光澤,熠熠閃爍着捉摸不定的誘惑。街邊無數個店鋪,沒有嘈雜,在這個時候都透着幽微的光芒,寧靜得讓你以為它們只是城市必須的組成部分,營業與否跟它們無關。
灰色的水泥路面,也許是柏油馬路,在夕陽的光暈里,有些冷凝,有些荒誕,你的高跟鞋落上去,都是一樣的脆響,不同的是在家鄉那腳步是匆忙的,那響聲是急促的;而在異鄉,卻是難得的散漫和悠閑,你喜歡這種有限的自由和鬆弛。
行走,是你在這個人世間存在的一種方式。你的腳步不停止,就是你最切實的存在。你像是在漫遊,和身體的移動無關——意識總是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做短暫的調休。你無法使自己融入到這座城市,你潛意識裡就是一個異在者,或者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一個漫遊者。你是這座城市飄過的一片雲,或者是掠過的一縷風,你雖然身在其中,卻覺得距離很遠。你是孤獨的,漂泊的,疏離的,你凝視着這座寧靜的城市,卻無法把握她的秘密——因為你也是這座城市秘密的一部分。
在家鄉,慣常的日子裡,你從來沒有仔細打量過某條街道,沒有審視過它的表情,哪怕是一次短暫的交流。你一直覺得自己是匆忙的,匆忙得連緩口氣的功夫都覺得是浪費。你只是機械地,從一個固定點飄移到另一個點,永遠都是直線式的軌跡,你的腦海不曾溢出過拋物線的優雅。你沒有想過去走走另一條街道——帶着欣賞的眼睛去觀望另一條街道的風景,你沒有時間,也沒有思維,你的思維已經被固定被模式化了。在你眼中,人和大樓、街道、樹木,都成為城市的符號。
因此,在這個黃昏,當你突然走在異鄉的街道,當你放慢了腳步,你竟然發現這份熟悉里的陌生:街道還是街道,卻乾淨了許多;空氣還是城市裡的,卻沒了灰塵;路還是路,卻寬闊了許多;人還是人,卻沒有了粗聲大嗓;周圍還是那些城市符號,卻少了很多喧囂……
你看不到泥土的身影,就是道旁的樹木,根部也有水泥砌成的包圍圈。偶爾一片落葉,在水泥路面上也是彷徨無措地扭動,它們和城市的垃圾一樣都是異類,與城市格格不入,很快被清潔工收集起來清理掉。你說的牛羊、麥穗、泥土、落葉、草垛、溪流,那是屬於農村的,它們是城市的悖論,理應被清理和改造。城市需要糧食,但糧食已經轉化成製品;城市需要牛奶,但是被包裝了,在超市的貨架上或在各種容器內,必須有和這座城市相適應的形式:精緻、華麗,已經不是糧食最初的形態,不再樸實真切,散發著陽光和大地的味道。甚至於人,行為和思維也被各種容器包裹着,有形的無形的,不打開就永遠看不到真相。
停下腳步,你站在大街的一邊,看看身邊走過的人,他們和你一樣孤單,你們擦肩而過,但是都是陌生的,你永遠記不住哪一張面孔。當然,你也無須記住面孔,他們和你一樣,也是這座城市的過客,都是步履匆匆,神情木然。偶爾的笑意,也像是落葉劃過黃昏的風一樣,悄無聲息,空洞木訥。他們居住在這座城市內部,但是永遠被城市所拋棄;他們構成了城市的血脈,自我卻永遠無法感知城市的脈動;每一個居所,每一個場域,都不是溫情的所在。你也和很多人一起工作或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但是孤獨卻更加強烈,那些人的聲音和行動,都是彼此毫不相干的——縹緲、恍惚、蒼白。
街道兩旁的樹木,以樹的形象站立着,不怒不喜,不卑不亢,注視着人來車往,默不作聲,淡看雲捲雲舒,花開花落,應該是這街道上唯一有生命的東西了,但是也被城市整治規劃,以一種規範的姿態矗立着。它們似乎被掏空了生命,不再是季節的徵候,不再為人類訴說年輪的故事,它們只是裝點城市的——從它們離開鄉村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本色的改變和重置。
你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棵樹,比樹幸運的是你是一棵能在城市中行走的樹……
黃昏,你走在異鄉的大街上 標籤:快樂的大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