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店
文 張雲鵬
一
我欠蒲城店一筆宿債，若非如此，絕不會兩次探訪而不得。倘離的遠倒也罷了，可他明明就在我的身邊，地圖上顯示，蒲城店距我15公里。然而，短短的距離卻成了橫亘在我們之間的一道天塹。我去車站，那裡沒有發往蒲城店的車，問的哥，他們也搖頭不知。想來，要了卻這筆宿債還要多廢幾番周折！
也許，他就是我精神上的一座靈山，靈山就在腳下，卻不能夠瞬間到達，需要因緣。因緣聚會，他就不會像這樣躲着藏着了。其實，沒去蒲城店之前，我已心中丘壑萬千，腦海思維八極。我知道他會帶我走進一個怎樣未知的世界，給我帶來怎樣的震撼，教給我怎樣的人生觀。因這點原因，蒲城店，我是非去不可，那怕是您要考驗我的虔誠，故意多賣幾個關子，就是走我也要走過去！您就在那裡有恃無恐的等着我吧，等着我對您的朝拜，不用擔心您的試探消減了我心中的熱火，試探只會使得我去的願望更強烈！
八月十六日，多雲，有雷陣雨。這一天是周六，我又一次踏上了尋找蒲城店遺址的征途，帶足資費，若今天註定又是一次惘然，那我就走着去，風餐露宿，風雨兼程也不怕！
二
這一年，河南大旱，平頂山斷水多天，老農指着絕產的玉米地對我說，往前走，那片沒有莊稼的地方就是廢墟。
我邁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個姍姍來遲的赤子拜謁自己亡故的先人。被剝開的大地，如敞開的巨大胸懷，一下子就把我擁入其間，我有點眩暈，事前本有準備，還是顯得有點驚愕。
4000多年前的洞穴，如太空中的黑洞，想要把我吸進去，進行一次返璞歸真。4000多年前我們的祖先還不會造屋建房，他們學着其它動物，在地上挖洞穴藏身，大地之母當然毫不吝嗇，管你是萬物之靈還是巨蟒野獸，只要索取我就給予。可以想象，在開始的階段，他們挖好的洞穴里經常盤踞着那些想要不勞而獲的巨蟒，它們弓起身子，以戰鬥的姿態向人類發起挑戰，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傷亡也勿庸偽言。不能不說，它們的確比人類更適合戰鬥，比人類更適合在陰暗潮濕的環境里生存。
然而，有人舉起了火把，把黑暗趕跑，把光明送到。我在黑暗裡鬥不過你們，那好，讓我們在光明中一決高下！他們一把火燒了自己苦心挖好的洞穴，一陣狼狽逃竄，來不及逃跑的葬身火海，剝皮，吃肉，飲血，給做惡者最嚴酷的懲罰！他們開始用火把洞穴四壁燒紅，用火趕走洞里的濕氣，用火使洞穴里四季通明，讓那些心懷叵測的野獸望而生畏，他們徘徊在洞穴的門口，卻始終不敢踏進。
於是，我們的祖先不再惴惴不安，他們在洞穴里放下心來搗鼓東西，搗鼓出鋒利的石頭，搗鼓出弓箭，搗鼓出可以佩戴飾品！
終於有一天，他們自信的說，我可以用我的工具在陽光下建造房子，我可以用我的工具擊敗那些進犯者。這樣，他們從地下走到了地上，從火的光明走到了太陽下的光明。這一切絲毫沒有受到阻礙，因為，他們是萬物之靈，他們手裡拿着讓群獸膽戰心驚的武器！
漸漸的，人與獸的鬥爭變成了一方對另一方的獵殺，他們拿起武器投向野獸，肉充饑，血止渴，皮做衣。這場獵殺很快又演化成了一方對另一方的馴服，他們開始把味道鮮美的野獸圈養起來，以便自己隨時可以享用，野獸們竟然沒有進行多少反抗，反抗吧，誰先反抗就先吃了誰！赤裸裸的生死面前，有野獸懼怕了，他們願意為人類看好門戶，甚至願意獻出生命讓人類享用。這是一個萬物之靈掌握萬物生殺大權的光輝時刻，從此，人類的前途更加光明！
剩下的日子是豐富多彩的，他們吃夠了肉食吃果子，穿夠了獸皮養蠶桑，他們厭倦石頭的笨拙而冶鍊鐵器，他們拿剩餘的東西進行交換。他們中的傑出者開始敲敲打打燒制各種瓶瓶罐罐，盛水的盛水，儲藏食物的儲藏食物。
生活開始歸於平靜。衣食無憂，自得其樂，於是有了美的追求，他們開始給衣服染色，把那些瓶瓶罐罐塑造成美麗的形狀，他們開始束髮，穿鞋，發明文字，創造音樂。
殘垣斷壁，深穴古洞，我的腳下洶湧着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大地在顫動，不！是我在顫動，我已經融入了那條波濤洶湧的歷史長河，正在被那文明的巨浪拍打，人類的祖先何等氣魄！
三
前些天，讀某個作家的作品，恍然大悟，悵然若失，終至感到陣陣窒息。恍然大悟於他對人生意義思考的如此深邃，悵然於如此的人生意義，我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人，都會死，那麼，無論你的追求是高尚還是齷齪都沒有意義，身後名不過是自欺欺人。如果這些都還不夠，你一定要相信，這個星球是有毀滅的一天的，到了那個時節，身後名又有何用。人類所有的創造在歷史看來只是曇花一現，因為歷史也會毀滅，科學的不會是永恆的，哲學的也不會是生生不息的，一切努力，一切創造，終不過一個幻影，一個不可能延續下去的海市蜃樓！請問，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一時間，我深深陷入漩渦，他說的不錯，人類的輝煌也許能夠看成一個衣着光鮮的赴死者。那些追不到的，求不來的，與那些已經追到的，求來的，最終會有同等的意義。
我想解開這個魔咒，因為站在這塊土地上，我不能對不起那些用生命，用智慧換來進步的祖先，冥冥之中，我聽到說，為了夢想！於是，我想起了敦煌莫高窟，想起了那個千年的飛天夢想，耗盡晉、唐兩代多少偉大藝術家的汗水！沙漠中，陽光下，他們拿起斧釗，傾注汗水，塑造信仰，也塑造夢想！多少代，一旦闖進去，就不得不被這偉大的藝術創造所吸引，不得不被偉大的飛天夢想所激勵！
是的，不容否認，人都有夢想，即使是潦倒如乞丐也還有夢想，我不知道夢想是何物，為何人類生而有之，當然，如果人類有靈魂，如果說人類的靈魂不會隨着肉體消失，那麼就可以說，夢想是遠古人類征服自然的延續，愚鈍的古人不知地球也會毀滅，他們只是在不斷的征服！征服！這個願望經過幾千年的強化終於根深蒂固牢不可摧，並依靠靈魂延續下來，注入每一代人的肉身，因此，人生來就有夢想！
不去管靈魂一說可不可靠，夢想與人生而為一，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人類所有沒有意義的追求都有了意義，你想做的更好，你想實現自己的夢想，那只有無畏艱難險阻，披荊斬棘。唔，地球會毀滅，一切都會毀滅，可是今生我何嘗不是為夢想所羈絆？如果說連實現夢想也變得毫無意義，愧對的不僅僅是祖先，更愧對的是自己！
我在想，那位作家想要表達的人生觀，其實造物者早就通過自然啟迪了我們，春花秋凋，百草夏華秋衰，萬物皆有生死。可是呀，可是如你看到的那樣，萬物都不曾辜負春天！
附
蒲城店遺址位於河南省平頂山市衛東區東高皇鄉蒲城店村北，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世紀50年代發現。2004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平頂山市文物管理局組成聯合考古發掘隊開始對蒲城店遺址進行考古發掘工作。蒲城店遺址是一處包括從新石器時代龍山文化、夏代二里頭文化早期、西周、春秋、戰國、漢、宋、明各個時期連續使用的大型遺址，以新石器時代龍山文化和夏代二里頭文化早期遺址為主，又有兩周、漢、宋、明各個時期的遺存，發現有房基、壕溝、灰坑、墓葬、水井灶等遺迹。它對於研究新石器時代河南龍山文化和夏代二里頭文化有十分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