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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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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子黃時,正是杏子成熟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菜市裡總有提着籃子叫賣杏子的。看着金黃的杏子,我嘴裡總有些酸酸的感覺,總要買上幾顆,品嘗一下那久違的滋味。

  說起杏子,我總有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流淌在我的血液中,靈魂里。小時的我,就是吃着杏子長大的。家門前的竹林里種有一棵杏樹,每當春暖花開時,杏樹便和桃樹、梨樹一起綻出了嫩綠的葉子,開出了花。它的葉子比桃葉圓,比梨葉小,銅錢似的。在千片萬片葉子中,露出白裡帶紅的花,煞是美麗!兒時的我,並沒有仔細觀察這些花,以致今日我很難形容這些匆匆過客。我常常仰頭看着杏樹,巴望這些花早早謝了,結出一個又一個的杏來。風來雨過,滿地的殘紅並沒有引起一個兒童憐香惜玉的情懷,他所企盼的是枝頭掛滿黃澄澄散發出淡淡香味的果實。杏花一朵朵凋謝,枝頭結出一顆顆圓圓的小小的果,青青的,雜在葉子中間分辨不出。而這些小果並不是每顆都能長大的。在風吹雨打中,一夜之間,地上的落葉及小杏到處都是。隔三差五,我總要到樹下看杏子長多大了。在我的關注中,那些幸運的杏子慢騰騰地長大,直到五月中旬左右,它才真正成形,不再長大。我常常在這個時候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地爬上杏樹,采幾顆嘗嘗。一入口,嘴裡滿是酸酸的口水,那個酸啊,真的是無法形容,眼淚奪眶而出是自然的,但這隻能形容其萬分之一,那滋味叫人一輩子都無法忘懷,只要你一想起,口中就條件反射地有股酸味。到如今,我也實在無法說出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它更酸。在我讀高中后,再也不敢嘗試了。在家鄉,孕婦想吃酸時,往往去吃青杏,所以我家的杏樹常常被孕婦光顧。民間傳說,酸兒辣女,故孕婦想吃酸時往往令婆家高興。自然,我的父母是不會掃人家興的。巧的是,我的幾個嫂子就是吃了我家的青杏生下兒子的。但私下裡,我還是有些不高興,生兒育女關杏樹什麼事呢?為什麼要連累杏樹呢?據說,孕婦碰了的杏樹,第二年就不肯結杏子的。我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第二年杏樹照常結果,這令我大為高興。但隱隱之中,這種擔心總不能消除。長大之後的杏子進入成熟期,大約到麥子收割時,杏子真正成熟了,真正的所謂瓜熟蒂落。我常常在天一亮時就跑到杏樹下,在地上尋找晚上被風吹落的杏子,收穫是自然的。這時,爬上杏樹,腳踏粗大的橫枝,雙手分別握住旁枝,用力一搖,杏樹就微微晃動,熟透的杏子如雨點般落下。放一顆入口,一股香甜的味道頓時進入心脾,無需牙齒,用力一吸,杏肉與核就分離了,甜中帶酸的味道讓你吃了一顆還想再吃一顆。即便是沒熟透的,那淡淡的酸味,吃起來也是不錯的。杜甫有云:“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在那個清貧的年代,不說荔枝,就連蘋果、香蕉、西瓜都沒見過,因此,對我們小孩來說,自家種有桃、梨、杏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杏樹不高,但枝葉茂盛,樹榦斜斜地長出,大約兩米左右就分出枝來,形成一個大樹杈。兒時的我,還不能抱全樹榦,但我就是在這顆杏樹上學會爬樹的。我常常在杏子成熟的時候爬到樹上一飽口福。也常常是在這個時候,我在小夥伴中有了地位,他們齊齊聚在杏樹下,像忠誠的士兵,等待我這個將軍分發杏子讓他們解解饞。杏樹給我的童年帶來了許多的歡樂,我常常在杏樹上遐想,追逐着童年的夢想。

  杏樹是父親蓋新房準備結婚時栽下的,算算是五十年代末期的事了。在我出生的時候杏樹已經是枝繁葉茂了。可以說它是陪着我長大,陪着我讀完小學,讀完中學的。就在我進高中那年,父親開始了他挖地基蓋新房的計劃,杏樹一側的土被挖空,許多根莖也被齊齊斬斷。杏樹所能獲得的養分大大減少,也就很少結果了。而高中階段很少放假,等我回家的時候,杏子早沒了。三年後的那個麥黃季節,我匆匆從化學校趕回到了家中,此時杏樹結出了它此生最後一次豐碩的果實。那黃燦燦的飽滿果實啊,如同點點繁星般綴滿枝頭,似乎在向人們證明什麼,訴說著什麼。父親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走完他生命的歷程的。送走父親,我又一次爬上杏樹,坐在樹枝上,摘一顆放進口中,那酸甜熟悉的味道又一次喚醒我沉睡的記憶,淚水禁不住緩緩流下。

  三個月後,我離開了家鄉。大約在大二的時候,弟弟來信說杏樹枯死了。隱隱之中,我若有所失,彷彿看到杏樹那光禿禿的樹榦不屈地矗立着,直指藍天。那天,我又一次找出歸有光的《項脊軒志》,看到:“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值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若有同感。

  而今,每當看到杏子,總禁不住要買幾顆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