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經典散文>我的子女們

我的子女們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我的子女們(上)

  李爾州,祖籍安徽和州,生於安徽廬州(為現安徽省會合肥),父親生於新疆維吾爾自治州阿拉爾市,母親系徽州人氏(現在名為黃山),遂取名爾州,名中含兩“爾”,三“州”。

  合肥內環的一個小區的四樓陽台上,五月天,微熱。大伯赤膊上身,一身老年斑,不停地扇着蒲扇。上一次見面是2002年,整整相隔十年,那時候我二十歲,他六十整。說實在的,對他我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當然我是從爺爺的口中,得知了他年少時的光輝事迹。少時讀書聰慧,是方圓百里的神童。後來寫了部小說揭露時弊,但為躲避紅衛兵抄家,爺爺將其手稿焚毀。18歲后,其於浙江金華參軍,后輾轉至新疆阿克蘇,一去便是五十年。

  孩提時,每次我想吃糖,爺爺總會帶我玩這樣一個遊戲。他讓我仰望天空,然後閉上眼睛。他在一邊念念有詞,一會他讓我趕緊睜開眼睛。我總能看到一個紙包從天上掉下來,我接住打開一看,是我心愛的新疆葡萄乾。爺爺用這樣的方式騙了我很久很久,他知道好東西要是一下給我,肯定一下就吃完。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堅信,那是我大伯從飛機上扔下來給我的。

  新疆,在兒時的我看來,是一個多麼神聖而又神奇的地方。

  大約聊到了晌午,我和大伯一起去附近的小學去接爾州,路程並不遠,下4樓,穿過一個菜市場,過一個人行天橋,年邁的大伯有高血壓,一路氣喘噓噓。我幾次想攙扶他,他總是拒絕,儼然一副軍官做派。

  到達實驗小學門口,學校還沒有放學,大伯從口袋裡掏出報紙撕成兩截鋪下,我們兩人坐下,攀談起來。

  我說爾州快7周歲了,可以自己回家了。他擺擺手告訴我,小傢伙調皮的很,稍一不看緊,就不知道躥到哪裡了,不安全。他一臉花白大鬍子,已經不太像安徽人了。他的一言一行,總能讓我在他身上看到已過世十多年的爺爺的影子。我把感想如實告訴他。他眉頭緊鎖,對我說:“要是你老爹在,就是四世同堂了。”我笑着對他說:“您老人家算錯了,要是我爺爺在,現在該是五世同堂了,您忘了我大姥家的外孫去年生了個閨女啊!”他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接學生的家長很多,我攙扶着大伯在人群中守候着,我問他每天來回接送辛苦不,他擺擺手說習慣了。我對他說:“我今天是個實習生,我還從來沒接過小孩回家。”在人群中,他爽朗地笑了起來。

  大老遠我就看到了爾州,爾州看到了我,有些驚訝。先前我還擔心這個跟我有過一面之緣的侄子會不記得我了。那知道他驚訝了一會之後,就撲了過來,抱着我的大腿。我問他,你叫我啥?他抬起頭眨巴眨巴小眼睛喊了我聲“叔叔”。

  我摸着他的頭,記得我第一次我去爾州家,第一眼看到他,我說了一句話:“不愧是我們家的孩子,一眼就能認出來。”一句話拉近了我跟哥嫂幾年未續的兄弟情。的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哥的樣子,看到了爺爺的影子,看到大伯的影子,還有父親的影子,我在驚嘆於偉大的血脈傳承的同時,也在他身上看到兒時我的影子,那個瘦瘦精精的,嘴巴有些微翹的搗蛋鬼。

  行至樓下的好日子超市,我要去買些啤酒,爾州堅持跟我同行。我就帶着他去超市。他理所當然地在玩具區賴着不走,我問他想買什麼,他說要買變形金剛。我說你隨便挑吧。他選了半天猶豫不決,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問他怎麼了。他對慢吞吞地對我說:“媽媽不讓我隨便買玩具。”我說沒事,你就說小叔給你買的。他說那也不行。我問他,那怎麼辦,要怎麼樣才成呢?小傢伙想了半天對我說:“除非是年齡比我爸爸媽媽大的人給我買玩具,我才不會挨罵。”我說這是什麼道理?他對我說:“因為他們不敢罵比自己年齡大的。”我在心裡偷笑起來,這小家真是鬼靈精怪,這樣的破綻都被他發現了。當然我又不能破壞哥嫂的規矩,不能太縱容這小傢伙,因為在他家裡我看到了一簍子玩具。

  我勸了一會,小傢伙愣是不走,最後乾脆不要變形金剛了,要買五子棋,可苦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他一臉失望的樣子,實在讓我心疼,他望着變形金剛那渴望的樣子,不正是當年望着爺爺手中葡萄乾的樣子嗎?

  我對他說:“州州,你的生日要到了吧?”他無精打采地點了點。

  “叔答應你,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你一個變形金剛,到時候你爸爸媽媽肯定不會罵你。你看好不好?”

  他一下跳了起來,跟我拉鉤。我趕緊在手機寫了7月20日的備忘錄,小傢伙生日是7月30日。

  午飯是在哥家裡吃的,大媽準備了一個上午,可想而知有多豐盛。表弟俊輝也請假來陪我吃飯,比上次見他胖多了,手裡抱着小名曰“胡凱燁”的小崽子,帥得一米還有八丈高。太招人喜歡了。看着我跟爾州在戲耍,他不樂意,非讓我抱他,一刻都丟不了手。爾州看我抱着凱燁,冷落於他,他也不樂意,拖着我喊我“小大”,讓我陪他玩。

  一剎那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紅人。小姥(胡凱燁的奶奶)在一邊樂呵呵地說:“凱燁不讓生人抱的,怎麼今天看到海子,連我都不認了。”我心裡那叫一個美啊。

  關於胡凱燁的名字,也有來由,凱為大帝,燁為玄燁,這胡就不解釋了。我問俊輝這名是誰起的,他說:“俺姐唄!”其實我早就猜到這樣的名字,只有我那個人精表妹才起得出來。

  近而,我又想起了在浙江台州的姐姐和姐夫,還有在老家的那個侄女尹潔以及我自己白髮蒼蒼的父母。

  不錯,再過幾個小時,我便可以見到她們。

  我的子女們(中)

  穿過人煙稀少的老街,來到一個已經荒廢了近20年的老影劇院,再穿過一條小巷,就到家了。老遠我就看到了尹潔,每次回來她都會站在巷口,一看見我立馬掉頭跑回家告訴她的外公外婆。

  我把行李撩到走廊上,就隨手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院里中央。

  我記得家裡的這4隻小椅子是我4歲的時候的崗里的舅爺爺做的。上幼兒園的時候,我還搬着這椅子去學校上課。我有點懊悔,當時沒在椅子上做記號,不然我就能辨認出哪一條曾經陪伴我度過幼年時光。

  這些奇怪的念想左右着我的思緒。

  尹潔蹲在我旁邊,望着院落我母親養殖的盆栽發獃。在家裡,她只和外公外婆親,偶爾她會也打電話給她的媽媽,滔滔不絕地描繪着她在學校里的趣事。她不愛喊人,尤其是她爸,原因是我姐夫前年從浙江回來過年,某日在家中,尹潔調皮,姐夫輕輕打了她一下,誰知道小傢伙記仇,再也不理會她的爸爸。她也不愛喊我,原因也是一次她不講道理,被我凶了一頓。小傢伙記性好,也愛記仇,這一點跟我兒時很相似。

  其實,她很可憐。從小我姐姐夫就沒在她身邊,一直是由外公外婆帶大的。我的父母很愛講我的故事給她聽,她聽多了到跟我多了幾分親近,每次回來,第一個看到的都是她,每次走,她的小眼睛都噙滿淚水。

  我問父親:“尹潔成績怎麼樣?”

  父親說:“馬馬虎虎。”

  尹潔問:“什麼叫馬馬虎虎?”

  父親笑着說:“就是有人比你好,也有人比你差。”

  尹潔在一旁開始掰手指頭了。

  “王明,陳美。”她自言自語地說。

  我知道,她在數比自己成績好的小朋友。

  我問有幾個比她好。

  她說:“兩個!”

  “他們為什麼比你好呢?”我問。

  她想了半天,說:“我去小雅家玩了。”

  我還沒應答她,她就一溜煙跑了。

  夕陽灑落在院落中,父親坐在我對面,我給父親遞了一根煙,父親擺了擺手,說已經戒了大半年了,讓我也少抽點。我還是點了一根,吸了起來。從前,在院子里,我寫作業的時候,父親有時在旁邊抽煙,我總會責怪他,讓他少抽點。父親說:“你考上大學,我就不抽煙了。”後來,我真的考上名牌大學,父親遵守了承諾,真的把煙戒了。整整十年,沒再抽一根煙。一直到了去年,因為我的事,他整天愁眉不展,還大病了一場,當時母親也病在床上,他一邊照顧着母親一邊維持家中生計,每天晚上還給我打電話,安慰我鼓勵我。父母生病的事,是後來親戚們告訴我的,那幾個月我在痛苦中度過,很難想象他們承載了多少壓力和傷痛啊!

  父親只斷斷續續地問了我工作上的事,其實我知道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只是不敢問我,或者說不能問我。

  我掏出了包里的墨鏡片,掛在眼睛上。其實很少人知道,30歲以後我有了戴墨鏡的習慣。

  老屋後面有一片菜地,這季節一片繁榮的景象。我在田梗上慢慢地走,時而俯下身子去琢磨那些菜名。尹潔跟小雅兩個丫頭在抓蝴蝶,我也參與了其中,她們很快樂,我也很快樂。

  後來,我帶她倆去附近的小賣鋪買吃的。我對她倆說:“你們一人可以買3樣東西。”

  尹潔悄悄地對我說:“你也給小雅買啊?”

  我笑着對她說:“小雅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她點了點頭。

  “那有東西是不是應該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呢?”我問她。

  她狠狠地點了點頭,然後兩個小傢伙就去挑好吃的了。

  不一會功夫,兩人手上拿的滿滿的。

  小雅手上拿了一盒薯片,一袋話梅,一包巧克力。

  尹潔手上拿了一冰激凌,一袋楊梅。

  我說:“小潔,你怎麼只買了兩樣。”

  尹潔說:“還有一樣我要好好想想買什麼,不能一下買完了。”

  一剎那,我感慨良多,在對待心愛之物上,她的態度很明確,要細水長流。

  父親和母親早已準備好了豐富的晚餐,有我愛的紅燒雞、蒸魚,還有鹵豬蹄,母親一直在埋怨父親的紅燒雞燒得太幹了,沒有她燒得好吃。這老兩口生活了大半輩子,吵了大半輩子,父親讓了母親大半輩子,母親要了父親大半輩子的強。以前,我同情父親,現在我羨慕父親。以前,我責怪母親,現在我深愛母親。

  忙完家務后,我們一起躺在床上看電視。調皮的尹潔從她外公外婆的床上跳到我的床上,然後又跳回去,反反覆復地折騰,弄得滿頭大汗。往常的這時候,我打電話回家,她多半已經睡着。母親說:“她今天看到你回來,太高興了。”

  的確小傢伙是應該高興,長時間在外公外婆膝下,甚至一年都見不上父母一面,在我的身上,她稚嫩的眼睛也不難發現她媽媽的影子吧。

  那一夜,三個大人大約都沒睡好吧。母親輾轉反側,她的話比以前少了。多半是擔心哪一句不該說,怕傷到我。我也不願多說,邁過人生的第三十個年頭,我確實也沉默了許多。也許在至親面前,有些問題在夢裡提出,有些問題已經在夢裡給予了作答。

  早上醒來,父親和母親已經在廚房裡給我準備好了早餐。尹潔還在睡覺,頭埋在被窩裡,兩隻腳在外面。前夜睡在床頭,這會已經頭朝床尾了。這個習慣跟我姐姐十分相似。我替她蓋好被子,然後開始收拾行李。

  我要趕7點30的班車,一路上我要經過就讀過的小學,中學,還有我成長的故鄉,沿着一條停靠着我夢想的舊路,去一座我兒時的夢幻之都。

  我的子女們(下)

  從家到車站並不遠,父親堅持送我。

  趕上“逢集”,街上行人卻寥寥無幾。記得小時候逢集的時候,街上幾乎是水泄不通。我問父親怎麼人那麼少,父親告訴我現在是栽秧時節,大家都在做農活。

  經過老供銷社時,看到一個中年婦女背着個小孩,甚是面熟。父親告訴我那是鄭庄小傳子家的媳婦。我好奇地問父親,難道他們又要了小孩(記憶中她的有兩個兒子,約莫比我小十歲)。父親說:“那是她的孫子,她四十二歲就帶孫子了。”我心裡一陣酸楚。父親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我們又開始沉默了,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

  到了車站,父親又和往常一樣幫我買了車票,然後跟司機囑咐了幾句。他的背影遠去,消失在大橋盡頭。父親還和年輕時一樣,走路很快,鎮上認識他的人很多,大約每十步便會遇到一個熟人跟他打招呼。教了三十多年書的他,如今還堅守在一線。

  父親告訴我:“我還有兩年就退休了。”

  嗯,兩年,父親即將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我卻在我的兒時,他的正年輕的那階段守候着他的到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是那樣。我依然是他們膝下那個最寵最愛的孩子,可不孝的兒子究竟帶給了他們什麼?!是無盡的牽挂和擔憂。

  我依然戴起了墨鏡,原來我真的是成熟了許多,也脆弱了許多。五彩斑斕的憂傷透過黑的鏡片折射出來,最後赤裸裸的沒了顏色,成了故鄉的山山水水,變成那些我跑過無數遍的田塍上面飛舞的白蝴蝶。

  車子行駛陶店時,我忍不住想一條深巷望去。那條通向小學的路依舊是那個模樣,彷彿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孩童,衣衫襤褸。我似乎又看到那個愛跟我打架的周偉,又看到那從一年級開始就跟我緋聞不斷的白凈女生,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在記憶中,她們真的好幸福好快樂,即使是在教室被老師訓,即使是在下課時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放學的時候,她們的臉上總堆滿了笑容。她們一邊唱着《童年》,一邊消失在《那些花兒》里。

  陶店中心小學離中學只有四五百米,那個在山崗上破爛的學校,承載着多少孩子的夢想。油菜花盛開的季節里,有人把半人高的油菜梗當做掩體,玩起捉迷藏的遊戲;有一個少年愛在河畔長長的綠柳下朗誦,潺潺的溪水彈奏着美麗的音符,在那些如詩般的歲月,少年哼唱着《小小少年》,開始懂得憂鬱,開始學會浪漫。

  直到有一天,少年打開一本詩集,從裡面划落了一份信,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情書。從那以後,少年更膽小了,更沉默了。再後來,那女孩消失了,一別就是將近二十年。他總在嘆息,有些人感覺很近,其實很遙遠,不經意的一別離,竟然是一輩子的錯過。

  嗯!那是我們再也不會再見的孩子。

  大巴車翻過風波頭,便可以看見鄭庄。

  在這個村莊里出生,長大,練完中學,然後去縣城讀高中。我可以清晰地記得,誰家的屋後有幾棵桑樹,可以記得誰家的門前有幾處草垛,可以想起誰家門前的小溪里魚蝦最多,誰家的屋檐下有幾處燕子窩。我記得我在陳強國家後面的梧桐樹上,用彈弓打下了第一隻麻雀。我還記得在小傳家的門前的石磙上,摔折了左手。我記得偷過潘東家的甘蔗,上過謝有波家的屋頂,堵過他家的煙囪。我記得我跟爺爺一起去後山上放牛,還記得用鐵絲圈抓過一隻肥碩的野兔。我記得我在隔壁外婆她們村的一片樹林里,發現通體雪白的鳥,它的尾巴就會轉動,我把這事告訴大人,竟然沒有人相信,那種失落,至今還縈繞在心頭……

  嗯!多麼荒誕的童年,多麼無所不用其極的童年。

  依稀可以看見在半山腰,爺爺奶奶的墳墓,在他們的墓碑上,我曾驚訝地發現過我的名字。

  有一天,我也會拋下一切世俗,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聽他們給我故事。對面的小山上,外婆外公住在那裡,到那時,我還是那個漫山遍野活蹦亂跳的孩子,去外婆家吃桑葚和柿子。

  有一天,當我的孩子們長大了,若他們不嫌棄於我,我會給他們講我的故事。這些故事並不精彩,沒有高潮迭起,但每一處總會美麗動人。我要告訴尹潔,曾有一個老人一直疼愛了她兩年,那個人是我的奶奶,她的太祖母,每年祭祖的時候,一定要讓她多在太祖父和太祖母墳前多磕幾個頭。

  真的,有太多太多……

  其實,你知道嗎?我只想帶你在這一片青山綠水之間走一走,帶你去去看生命初處的那個我。



我的子女們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