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兒時的故友相聚,午後酒酣,去了一朋友郊外的大宅。窗外便是寒山,依稀看得見空中飄着些小雪花。
閑聊得久了,有人建議阿蘭唱首歌。
阿蘭曾是我們那所中學唱歌最好的,前後幾屆學生,能唱歌的無出其右。差點進了文藝圈,因惡其風氣,遂一心求學,現是高校的教授了。
阿蘭微笑着搖搖頭,說久已不唱,不敢獻醜。我們百般勸說,阿蘭百般搖頭。
我提議,講講自己的故事。小時候老寫作文,記一件小事,記一件有意義的事,其實大多是編的,哪有那麼多錢包讓咱撿?哪有那麼多老大娘讓咱攙着過馬路?這回講些真的。
有人問,有獎品嗎?我從包里掏出一個紙袋:本片最好的糖炒栗子,讓人排了半天隊才到手的,誰的故事好給誰。大家齊聲叫好。
我說,不可以講捐款,獻血、扶助貧困學生這類事,在座的每位幾乎都做過。事情一定要小。
沉默了一小會兒,青子說,我先來吧。
青子是班裡為數不多的商人,做的很不錯。他說要講個給乞丐施捨的事。我們立即叫他閉嘴,富人施捨也叫個事?他苦着臉說,求求你們聽完吧。隨即清清嗓子講了起來。
有一次,我在商店外等老婆買東西出來,路邊有個乞丐,幾個年輕人用硬幣往他跟前的盆里擲,嬉笑着像練投籃。我走過去,掏出錢,躬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雙手把錢遞過去。那幾個年輕人不再鬧,靜靜走了。
以後,每次給乞丐錢,我都躬下身,盯着對方的眼睛,雙手遞錢過去。而且,我讓孩子也這麼做。被施捨的人也應該擁有自己的尊嚴啊。你們說,這算個事兒嗎?
當然算!大家異口同聲。我把那包栗子放在青子手邊。
阿蘭說,我講一件吧。
我姐夫出差,姐姐讓我去她家作伴。晚上要休息,小外甥女在陽台上死活不肯進來。姐姐氣急敗壞地說,這孩子慣壞了,平時對她太平等,總把她當個大人看,結果無法無天了。我說,讓我試試。
我到了陽台,見她正抬頭看星空。
你幹什麼呢?
我在吃星星。
吃了幾顆了?
六顆。
太多了,再吃兩顆就回去,多了會肚子疼的。
不幹!再吃四顆!
三顆怎麼樣?
好吧。
一會兒,孩子樂呵呵進了屋,乖乖地洗漱上床了。姐姐直納悶。我說,對孩子平等,不光要把她當大人,還有一條路:蹲下身來,把自己當孩子。有兩條路,走得就會順暢的多。
大家入神地聽完,青子把那包栗子恭恭敬敬遞給了阿蘭。
小東說,該我講了。小東是一份雜誌的主編。那份雜誌雖不是特別紅火,但品位很高。
一次去五台山,到一個香火特旺的廟裡許願。人太多,大家排着隊上香。我那陣很不順,想求佛祈福,列位別笑話啊。
好不容易接近了香爐。前邊是位老年婦女,虔誠地默念了半天,把香插上去,走了。不想,那香沒插穩,竟落到地上。我撿起來,認真地許了願,把香插好,走了。
借香獻佛?你小子這叫什麼好事啊!大家立即質問。
小東說,我許的願是,請佛祖保佑那位老人家心想事成。
良久無語。空氣了似乎真有一縷淡淡的佛香的味道。
阿蘭把那包栗子輕輕推到小東手邊。
眾人盯上了我:讓我們講半天,該你啦!我嘿嘿一笑,說這麼好的事俺還沒來得及做呢,現在做一件吧。
我抓過那個紙袋撕開,栗子散落在桌上。大家一陣輕笑,一會兒,空氣里就有了細碎的剝皮聲和香甜的栗子味。
阿蘭站起來說,我唱支歌吧。
眾人錯愕之後,齊聲鼓掌。
阿蘭說,這首歌叫《光照小地方》,陪一個信教的朋友去教堂,聽他們在唱,印象很深,就記下來了。隨後,她唱了起來。
不要等到能做大事,
才來發大光,
不要等到光能照遠方。
眼前便有許多責任你能儘力量,
光照你所在小地方……
海面有船等你光照,
平安好進港。
撥開當初愁雲迷霧正要你相幫,
慢道力微不肯來擔當。
縱使只有一人聽見,
也值得歌唱。
光照你所在小地方……
阿蘭的歌聲甜美如初,而且,多了幾分莊嚴。
不知何時,雪下大了。窗外的世界一片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