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這幾日天氣晴朗,暖暖的日光將來自地球之外的溫暖持續而悠緩的送至室內,看天空風和日麗,看大風咆哮洶湧。室外仍是寒冬未退的陰冷,裹着羽絨服出門,長發快被吹散,影子卻頗為妖嬈。硬是被朋友拖到了海邊。她說想念冬海的溫柔。冬季的海安靜乖巧,像搖籃里熟睡的嬰孩兒,惹人憐愛。靜靜地站在海邊,被傾灑的陽光嚴嚴實實的包裹,腳踩未融化的乾冰雪,身上卻溫暖的如同沐浴仲春陽光。若有微風,會聽見空靈的海音,清雅纏綿,好似胸中泛濫的小情緒一波波拍着心岸。
雖說海邊有被海水和海風侵蝕了一半的冰雪,卻儼然沒有了寒意,波光粼粼的海面窄窄的,跳躍着熾白的光,工程船彷彿是標記海平線的志願者,三七分的畫面,空曠了遠方。我想,若是這些傷感之人經常來看看海,也許會被這種磅礴消磨掉一些失意。至今沒有親眼見過長江黃河,也許江河的意境太小,只能放得下諸多的小失意,海的內涵太寬,終究是平靜,無所謂歡樂悲傷。如果將“便做春江都是淚”中的“江”換做“海”,那這“淚與憾”,也非“流不盡”,而是太渺茫。
不知道秦觀有沒有見過海,江南魚米養大的人可能終究都是江南俊士的儒雅情節,胸襟不抵北方壯漢壯闊。也不知道這些詞里映出的傷是不是很快能夠痊癒,一片雲雨可能下了整整一個春季,陰霾了數周晴天。若想了解詞的寫作手法只能去請教老師或者專家,我所理解的並且關注的層次也只能是他詞里的情感,那寸寸柔腸,究竟是怎樣的百轉千回,才迸發出凄迷憂鬱的意境,惹得千百年後的我們,讀來亦為之感傷,也許,大宋的春天就是那樣的憂鬱,春和景明之下,飛花柳絮都藏了淚花點點。
這一時期,少游結束了人生中最得意的三年京城時光,坐黨籍,出為杭州通判,離別久戀的首都汴京,離別投緣的朋友兄弟,縱使楊柳再長再韌,也終究系不住離別的客船。“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碧野朱橋,代指遊玩之地。人一旦離別,就容易回憶往昔舊事,何況這離別還是如此的迫不得已。少游的上片採用擬人手法,將留戀與無奈寫的溫柔纏綿,動人心思。
下片亦是將情寓於景中,也是那景,因了人的情而滿含着留戀不舍。韶華不為少年留。韶華怎為少年留?這一代不老去,下一代只能一直處於混沌。愈是期待這樣的不可能之事,讀來愈感傷,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我們決定不了身外之事,惟有忍耐承受。“恨悠悠。幾時休。”白居易有詞雲“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這是解答嗎?不如沒有回答,因為何時歸仍舊是個未知數。“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登高抒懷,借酒澆愁,此處都不是解愁妙招。畢竟,這次被貶仍舊是人為,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何況,朋黨傾軋禍亂無窮。“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讀到此句,便想到兩句熟悉的詞,一句是前朝李煜的“恰如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句是後期李清照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這三句放在一起,就真的是愁扣愁,無端消了。
愁能如何?流不盡又能如何?終究還是要面對,頭上青絲化作霜雪白,也終究逃不脫命運的大浪。相對於長長久久的歷史,我們的小個體算不得什麼,命運不會安排一帆風順,那些愁苦情緒必然有,也不可能抑制,只是需要調節,需要控制,需要自己安慰自己。別人的勸解幾乎沒有用,什麼事情都需要自己想清楚了才能夠真正雨過天晴。
我習慣在海邊想那些解不開的結。有時內心糾結的找不到任何開脫的借口,而一旦到了海邊,波浪拍碎在岩石上泛起白色泡沫,巨大的聲響卻看不到任何破碎的痕迹,因為海水始終是一個整體,分分合合,最後還是一個。海風撩起頭髮,在屬於海的特有吹撫中總是能感到自己太渺小,聯想到白雪皚皚的山峰,滄海桑田,日月交替,如此巨大的物象都可以輪番轉換,不得永恆,那我呢,走進海里一米多深,就直接被淹沒,最後還成不了珊瑚或者海石,能夠在海底墊上小小一隅。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總是能夠讓我緩釋,不能說全部想清楚明白,只能說我覺得我可以清醒一點。
找一個地方,不能安慰,但是足夠藐視你,告訴自己,你有多麼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