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頭的歸雁告訴我,三千桃花,已從城南外的柴扉出發,而我只需在枝柯橫陳的窗前,尋找一個木字的姓氏,等待多情的東風,把江南與春宵嫁接。於是,胭脂色,人面妝,便會誤入一段又一段的紅塵溫軟,於是,左手風花,右手雪月,便似兩扇紅肥綠瘦的門,合起,裡面落座的是一個迷人的故事;打開,則是一個讓人耳熱心跳的世界。
佛前的每一片讖語,我都偷偷打開過,關於前世,關於來生,關於你衣着青衫,打馬踏月。關於我,說曾是千年之前,委身你案頭的那盞燭火。簽里說,來生的你我,會是千年古寺中,佛的微笑里並蒂的蓮朵,聽梵音妙唱,看眾生誦佛。然後,在彼此的呼吸里,打坐。而今生,簽里卻是一筆帶過,可憐數個春秋,知君相思如我,煙塵百代,蒼茫漁鼓,只留你我在彼此的舊疾里,相思成錯。
聽我說,親愛,我是你涉足時愫波里溫柔的水骨,我是你小築外二月尚弱的花齡.可是,我何以能夠摸到春風樸素的心跳,卻觸摸不到你.多想把那顆水邊的紅豆植入你心懷,讓它陪你陽關古道、長亭短亭.只是距離的縫隙,補與不補,又豈能都如我意.任我一生雙眉低斂,也終換不來你的白馬青衫。聽我說,親愛,今夜我只請梢頭斑駁的月光見證,你在北國猶是繁花錦簇,而我,早已在江南零落成泥。。。
這些年,我一直用你的名字,在我長長短短的句子里,指點江山。你說喜歡江南,我就從心口咯出血來,為你綻桃花三千,在一朵花的蕊里,用笑意接住春宵,等你的呼吸,來把我吹散。你說你想回到從前,我就遠遠的搭時光的脈,你在案頭,疊了又疊漿洗好的青衫。然後與你,並轡揮鞭,打馬陽關。只是,親,這冬天說來就來了啊,容不得你我喜不喜歡,所以此刻,我只能,支起紅泥小爐等你。因為今夜,我只想,由我一個人,來為你取暖。
今夜,我的柔情天下三分,一分給那夜,一分給那月,還有一分給你,親愛。那兩分,且隨它們在日子裡閑置,然後生鏽吧,唯有給你的這分,我會咯出桃花顏色的血,和它一起染於你的衣襟。從此不管紅塵的顏色,變得如何淺淡,只有它,會像夜夜停歇在你案前的燭火,叮囑你,今生,別和我走散。
我不得不從光陰里轉身,打馬踏破關山,尋找那枚千年之前長相相似的月色,還有那本越來越舊的江南。那裡有你不忍啟齒的暗疾,和你柔軟掌紋里已經改道的歸帆。我採蓮採風采蒹葭,我問詢你途徑渡口歸人的瘦馬,春分秋分白露冬至,我該在哪一個節氣里,為你縫製春衫。日子就這樣,一寸寸老下去了啊,親,而我的 心事,也在今夜 ,說瘦就瘦到了眉間。
走了這麼久,終於抵達你的城。碟樓仍在,古井仍在,那蒼影斑駁的月色,也還在。親,我是千年之前那個採薇的女子啊,沿着落滿蒹葭的河流,歌哭歌笑歌徘徊,儘管桃紅柳綠的春天,常陷我於無法脫身,儘管世間悲歡,淹沒棧道上所有的路牌,可我,還是從萬千紅塵的枝蔓里,找到你落滿冰塵的雙眉。
原諒我,只能用一顆紅豆來做藥引,療我疼痛的相思。夜色沿着屋檐滑下,砸得我的眼淚躲避不及,我支起陶釜,用它熬焙一副叫做,“風花雪月”的湯劑。然後斟滿兩盅,等你前來,對飲。我發誓,我將放生你的名字,自由出入我任何一寸領地,你一定不知道,我已用三千桃花,妝點我的城池,把春風十里種滿你的行程,只等你來巡視。然後,管你打馬經過的地方,叫做江南,管你目光撫摸的地方,叫做四季。然後,留我於平平仄仄的紅塵里,與子成說,攜子同歸。
此刻,你是否也如我一般,從年關半開着的門裡,打量江南。江南好呢,一顆紅豆是我,半蕊梅瓣是你,而那種滿風花雪月的秦淮槳聲,便是你我曾經偏安一隅的半壁江山。只是自你打馬走後,銹色裹劍,塵埋征衫。治下的那些領地從此荒無人煙,荒成淚一半疼一半,葯一半酒一半。而那句曾在舌尖醞釀許久,卻終不肯啟齒的獨白,終於,於今夜,躲在年光的背後,冠以你的姓氏、我的名字,寂寞地,偷歡。
我願意,就一直這樣,住在你的夢寐里,直到把年華住得活色生香,直到把心思住得風生水起。夢裡的故事、相遇的枝節,我已經嫁接,只差一場東風,來揭竿而起。親,請在春天落下之前,別趕走我,我要把我羸弱的愛情,養在你花陌千條的平仄里,等滄海塵飛,等桑田浪起,等你用深深淺淺的明媚,來醫治我、經年不愈的舊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