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帶我去趕集,高興的一宿未眠。
那是在上個世紀後期,我們所處的鄉村沒有集市,看到從山外趕集歸來的鄉親,手裡提着大包小包,有講不完的新鮮事,買回來好多好多,我們從來沒見的好吃東西,並且都給自己的孩子買回了新衣服,我們覺得外面的世界是那樣大,是那樣的神奇呀!什麼都有,很有誘惑力,於此,在心裡盤算着,但願有一天,我也去山外趕一回集,在小夥伴們身邊至少有炫耀的資本,有說不完的話題。這樣,心裡想啊想,盼啊盼!
總算有一天,父親帶我去山外趕集,我早就打點好自己的行李,跟着父親,沿我們村的河流逆向行走了十公里路,走進山溝,爬上山頂,翻過山,順着山路慢慢走了四十公里路,天色已晚,暮投村民家。記得那時沒有招待所和飯館之類的供客人歇息的場所,只有好言說著住在村民家。吃飯還是自己帶的米面,用村民的鍋碗瓢盆操作,自己動手做飯,吃完飯後給村民兩角人民幣的糟鍋錢(暫且算是對使用了他們廚具的補償。)住宿一晚收兩元住所費,這還算好一點,能夠收留我們。有的還不收留,很難為情的。後來,趕集的人多了,就漸漸總結出了一個好一點的方法,就在逢集的地方結拜一些兄弟,由陌生人變成熟人,再變成感情深厚的結拜兄弟。山後的人每年到蔬菜瓜果成熟的季節,常常給結拜的兄弟們送一些去,一來二去,情感交流,禮尚往來,感情越交越深厚。結拜的兄弟們也常常在農閑季節來山後,山後的弟兄們更是殺雞備酒,擺一桌宴席,邀村莊中頭面人物來陪陪遠道而來的客人,熱情款待,這樣久而久之,不是兄弟甚是親兄弟。
有一點必須的把握准,趕集時一定要在逢集的頭一天晚住在有集市的村子,否則第二天去,時間不夠,到達時就會散市。印象中最深的是我隨父親趕集的那一次,集市所在的村莊是由一條河流把村莊分成兩半,集市就在河流的兩岸向里延伸。各類商品都是自然分類划區,想吃飯可以去小吃專賣區,衣服鞋襪都有專賣區,各類農家需用的物品基本上應有盡有。現在還記得,吃的最香的一頓飯是酸菜挂面,在那個年代,逢年過節,走親戚送挂面,是最體面的人情,是最上等的禮物。平時想吃上挂面,那就更奢侈了。這一次在集市上吃了一頓挂面,雖然只有兩毛錢,但是很可口,以後好像再沒有吃到過那樣香的挂面了,的確沒有。
後來,我到農村的一個鎮子上工作。當年從縣城到那兒沒有客運車,全鄉只有一輛雙排座農用車,進城也好,回鄉也好,要提前訂車,否則要翻越高高的大山,步行一天才能到單位。坐車要在坑坑窪窪的泥濘路上艱難的爬行九個小時,遇到晴天還好一點,如遇到下雨天,基本上要坐一整天的車,到單位就精疲力盡,還要自己做飯,要麼就餓一宿。在當時,那兒沒有飯館,只有鄉政府有一個大灶,僅供政府人員享用。可是我們在那兒工作時間長了,也偶爾可以去蹭一頓,一般情況下不對外開放。所以到達那兒也就天黑了,政府大灶哪有飯可吃,這樣我們要麼自己做,要麼餓一宿,集市也沒有,更別說到集市去買飯吃。
這兒的村民們似乎沒有商品經濟意識,自己種的菜自己食用,沒有賣的觀念,認為賣錢,感覺很不好意思,是很小氣的表現。我們在那兒工作多年,人都慢慢混熟了,吃的蔬菜村民們就可以無償提供。隔山岔五還可以走關係好的村民家去吃洋芋攪團、燉一隻雞,打打牙機也是常有的事。這兒的人們對山外的集市上賣菜的人瞧不起,認為菜不就是自己在地里背幾背簍農家肥,把土挖松,撒一些菜籽,一場雨後就長出來了,想吃多少有多少,還賣錢,太小氣了。
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這兒說要逢集市,政府在張羅,村民在湊熱鬧,學校等機關單位準備文藝演出,開集儀式在濃重的歡悅聲中開始了,從此在這個鄉村小鎮演繹着由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模式。
過兩天逢一集,空閑的兩天,村民們在地里忙碌,逢集時去集市,就是沒事也去“圓場”(方言:去集市上轉轉,看看的意思)。有事的人自然都忙的不可開交,農家的蔬菜開始走向集市,農家的自製農具也走向集市,賣雞販膽,收頭髮換花線,等等開始走向集市。最富有特色的是那些少男少女,逢集必趕,他們不是在購物,而是在集市上眉目傳情,暗送秋波,私定盟約,一來二去,給意中人送繡花鞋墊之類的情物,或者繡花枕之類的定情物,焦急等待媒人的到來。這樣,逢集時間一到,那些女孩子們精心打扮,那些男孩子們用心塑造,去到集市上相約,很羞澀,見證着那個時代的青年男女的一段情感姻緣。
久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到那個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了,想來還真令人流連,心中很想再去那個地方看看,可惜那兒的人漸漸也失去了聯繫。聽朋友說,那兒的集市沒有了,只是存在人們的觀念中,每天都是逢集,和當年一樣,逢集才有的東西,店鋪里隨時就有,好像每天都在逢集,每天都在趕集。但是那些年在趕集相約的青年男女們故事,已經消失了,隨着在大城市打工外出,青年男女們都湧向大城市。就像一個朋友給我說:“他們村子的女孩子出嫁的喜酒,他們好像十多年沒喝過了。只是他們過一段時間就發現不是村子里的男孩子帶回來一個外地女孩子,就是村子里的女孩子帶回來一個外地男朋友(姑且算準丈夫吧)。”逢集的故事消失了,趕集的故事也消失了,他們在大城市裡上演着另一種版本,村子里開始恢復着往日的平靜,一段逢集趕集的戲劇就此拉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