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盹兒打到晌午一點來鍾,從土炕上爬起來,感到燥熱。朝南的窗子格外明亮,充足的陽光可着口擁進來。
屋子裡,就剩我一個人了,父親和母親都去了后趟房舍的村民家竄門兒。
家裡今年新修了炕,炕面加寬,且購得了現成的水泥板搪搭,又換了一領新炕席。
席面清爽,天藍色底,灑滿了大大小小肥皂泡似的各色圓點子,大的如草帽,小的若杯口,呈五彩,其中大的以綠色為最。我面朝著南,迎着那綹子光線,安坐着,感受着火炕熱騰騰的溫度,竟想到了佛,就感覺自己是坐在一池青荷上。空間里,聽不到水響和其它別的聲音,只有炕牆上的一口石英鐘噠噠着。
下地,推開房門,走到院子里。猛地感到天氣柔和起來,呼吸順暢。天挺藍,像那領席子的底,扯着幾條子白色的雲。我詫異,北方的冬天是沒有雲的,那雲似乎也怕冷,全都躲起來。可這當,它們卻憑空冒出來。
轉到屋后的牆角,想撒潑尿。尿撒在石牆上,沒有凍住,哩哩啦啦地淌下來。抬頭看到屋后的那一趟村舍和舍后枯黃的山。母雞咯噠咯噠歡快的叫聲從山腳下李家的院子里傳出來,一群麻雀停在一棵大楊樹上唧唧喳喳地吵得熱鬧。
我想到以往的夏。中午,沉沉的午睡醒來,人還精神恍惚,院子里剛下過蛋的母雞也是這麼歡快地叫着,像蟈蟈和蟬一樣的鬧騰,把我鬧騰回夢裡去。院落里陽光強烈,照着大地和村舍,陽光下的什物都披着古銅色,就像院牆上掛的那幾個穀草串成的雞窩。我永遠地記住了那樣的幾個夏天。
鄰居的屋後有一棵小榆樹,我總以為那上面也落了十來只麻雀,細看又不是,是夏里的一株倭瓜爬到樹上,秋了枯在那裡,一團團的葉子僵在蔓上。
站在房前的院子里,望到村南的田野,還有四外里的山,依舊土色,那山似乎比印象中的矮下來,退避三舍。那道河在遠處閃亮着,河上有曲曲彎彎的地氣升騰。老姐從河西岸來,摩托的后軲轆壓碎了冰面險些掉到河裡,說河裡冒出了老多的沿流水。
回到老家來,我是徹底地閑了,整日無所事事,吃飯,看幾頁書,困了就栽在火炕上貼着火牆睡一覺。醒了,再重複前面的事。這兩天,網欠費停了,從而不能再發稿了,和我的朋友們也暫時斷了聯繫,彷彿又回到了上個世紀,靠書信往來的年月,感到無法適應。我想如今的網絡像一張蛛網,我們都是蜘蛛,各踞一角,一個人有點風吹草動,其他人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已依賴於這種生活,網一旦消失了,誰能保證我們不會掉到地上。
母親回來,我同她談起今天的好天氣,她說今天打春。我眼睛重又望向窗外,打量着那嫵媚的春光,可此刻春天卻還沒到,我仍在冬里。
晚上,同往常一樣,來了好幾個老太,躬着腰的,拄着棒子的,都戴着線帽子,那帽子東歪一個,西歪一個。這伙子人好打撲克取樂,消磨時光,也東家長西家短村裡村外地閑嘮,又抽旱煙,從而經常一屋子的煙氣,要敞開裡屋門放。這幫人熱火地你一言我一語聊着,我的心就被鬧騰着,沒處擱,只有這些人走了才能靜下來。
等人散去,一看鐘已經七點多了。我知道,早已經過了18點22分這道春的門檻,一棵青蘿蔔在菜板子上撂着,可居然忘了啃春,而春在我的恍惚里卻真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