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天,陰沉沉的,使人喘不過氣來。整整一天,我都心煩意亂,無法平靜。傍晚時,我剛坐在電腦前,便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弟弟說母親今天已無力抬腿了。掛掉電話,我的心,突然不安起來,眼淚也隨之流了出來。母親兩天前摔了一跤,當時,並無大礙。昨天,也毫無異常。今天,怎麼突然就抬不起腿了呢?整個晚上,我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並有種不祥的預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母親家。一進門,父母都躺在床上,母親佝僂着身子。我走到床邊,只見母親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不振。我俯下身問她哪裡不舒服,母親說渾身沒勁,腿腳發軟。我倒吸一口涼氣,趕緊電話告知在醫院工作的妹妹,妹妹說,那就包一間雙人病房,讓父母一起住院,照顧起來也方便。
午飯後,母親已無法行走,無法坐立,腰也直不起。去衛生間都是我扶着、拽着的。下午六點,在等待無果的狀況下,我感到母親已極度虛弱,情況十分不妙。我連忙電話聯繫妹妹,不一會兒,妹妹打來電話說讓我做好準備,她馬上來接母親去住院。幸虧醫院離家不遠,十分鐘后,我和妹妹用輪椅將母親送到了醫院,住進了重症監護室。
等一切安頓好,我從醫院出來,已是夜晚。走在漆黑的夜裡,雨滴拍打着我的髮絲,望着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盞燈,便是一個溫馨的家。而我的家裡,母親卻住在了醫院,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已經八十四歲的母親,此去凶多吉少,她能度過難關嗎?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規律,我還是希望母親能活的久一點,再久一點……雨水打濕了髮絲,流過了臉頰,也流進了我的心裡。我的心也在下雨,我淚眼婆娑,仰天長嘆:人為什麼要老?為什麼要死?能不能不死?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親眼目睹父母一點點衰老、一步步走向死亡。當天夜裡,我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
第二天,白天在家陪伴父親,心裡卻一直挂念着母親。等晚上來到了醫院時,妹妹說母親的檢查結果是:腦梗、肺炎、肺積水、胸膜炎、小腿陳舊性骨折,主要是高燒不退,害怕引起併發症,目前處於危險期。我聽罷很吃驚,母親患有這麼多疾病,我們都竟然不知。我們都在全力照顧父親,卻忽略了母親。頓時,愧疚、傷感一起湧上心頭,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望着病榻上的母親,時隔一天,母親衰老了許多。母親有病從來不說,害怕麻煩兒女。每次問她哪兒不舒服,她總是說不礙事。媽媽呀!您患這麼多疾病,還說沒事,您太堅強,堅強的讓女兒心疼。
走出醫院,夜幕已降臨。大街上,燈光閃爍,如同白晝。暮色中,人們在悠閑的散步。他們中,有生機勃勃的孩子,也有耄耄老人。而此時,我的母親卻躺在病床上與病魔做抗爭。多麼希望,母親也像他們一樣健健康康的,多麼希望母親通過治療,能儘快康復。願上帝保佑母親平安!願母親度過一切難關!
已是凌晨,我卻難以入眠。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母親的身影。我起身來到窗前,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突然,一道亮光從頭頂閃過,那是一顆流星,劃過了天空,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我心頭一緊,這是一種不好的徵兆。
第三天的清晨,我一出門,感覺天空朦朦朧朧,像似有沙塵暴。時而狂風大作,時而微風習習。中午,妹妹回來說母親仍然在高燒,病情還在惡化,醫院已下達了“病危通知書”。聽罷,我心情異常沉重,頓時,眼淚奪眶而出。整個中午,我都是在痛苦中度過的。腦海里,一直浮現出母親年輕時的畫面:抱着我的兒子,為兒子做衣服,做鞋子;那年,父母國慶前夕回了趟老家,剛到老家三天,一聽說,我兒子國慶要回西安探親,他們又立刻打道回府……
媽媽,我希望,這次您也能戰勝病魔,儘快回到家中。我們都需要您啊!此刻,我的心已飛到了母親身邊。整個下午,我都坐卧不安,都在擔心醫院裡命懸一線的母親,一直翹首期盼着弟弟快點回家。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弟弟剛踏進家門,我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我走進病房,見母親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渾身插滿了管子,母親像被五花大綁在了病床上。頭頂上,監視儀里的數字忽高忽低,我的心如同這些跳躍的數字一樣七上八下,眼淚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我走進病床,凝視着母親,她不是我的母親,她是一顆即將燃盡的蠟燭。你看,她正閃爍着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弱不禁風。它照亮了別人,卻燃燒了自己。
我望着這張即熟悉又陌生的臉,這就是那個把我養大,愛我五十五年的媽媽嗎?這就是那個已經病入膏骨,還在說沒什麼,不用看病,不想麻煩兒女的媽媽嗎?媽媽,你太堅強,堅強的讓女兒心傷,讓女兒悲戚不已!眼淚順着臉頰在流淌,我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媽媽的白髮、媽媽的臉頰。我要仔仔細細地看,我要牢牢地記,我要記住媽媽的鼻子,眼睛,嘴巴,甚至,她的每一條皺紋,我要把媽媽的容貌永遠刻在心裡。
媽媽,我忘不了,十多天前,您突然帶着懷疑的眼神,對我指責謾罵,並說我拿走了你的東西,拔掉了你的花朵。我流着委屈的眼淚,與您分辨,和您爭執,並賭氣跑回了家。從那時起,我疏遠了您,經常不搭理您,對您漠不關心,我在冷淡您!以至於,您感冒、發燒,直到上周五摔倒,都沒有引起我足夠的重視。我認為您不理解我,不理解我的苦衷,您是沒事找事,我非常生氣……現在才知,那是由於腦梗使您產生的幻覺。媽媽,是我錯了,我不該對您冷淡,對您漠不關心。是我不理解您,沒有讀懂您,讓您受委屈了!我是一個不孝的女兒。
人都說,父母老了,讓兒女伺候,作踐兒女,是為了離世后,不讓兒女傷心。可媽媽您,為什麼要讓我傷心,讓我愧疚,讓我懊悔,讓我不得心安,讓我痛不欲生呢?媽媽,我知道,您是愛我的!可我也愛您啊!我不讓您走,您一定要挺過去,我相信您一定能夠挺過去,因為,我的媽媽是最堅強的!媽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的孝敬您,來彌補我的過錯吧!否則,我會在自責中度過一生的……
我走出醫院時,已是華燈初放,萬家燈火。我含淚,抬頭仰望,天上,繁星閃爍。“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你陪…… ”星星知我心,媽媽,我需要您,您一定要活着!
從未感到過,夜晚是這樣的漫長,我在黑暗中期盼着黎明。我一直在默默地祈禱,祈求上帝保佑我的母親戰勝病魔,回到我的身邊。我堅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走過黑暗,就是光明,曙光就在前方!
窗外,天已蒙蒙亮,黎明已降臨。我擦去眼角的淚水,去迎接黎明的曙光。希望母親的病情有所好轉,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
早上八點,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到醫院,詢問母親的狀況,妹妹說母親體溫終於有所下降,病情基本被控制。我長出一口氣,眼淚又涌了出來。媽媽,你很棒,你真是好樣的!吃完中午飯,我用輪椅推着父親,走進了母親的病房。
雪白的被褥,雪白的牆壁,雪白的髮絲,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一綹陽光灑落在母親蠟黃的臉上,母親很安詳。她雙眼微閉,嘴唇微張。三天來,她經歷了一場生與死的較量,剛剛掙脫了死神的魔掌,此刻,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母親以八十四歲的高齡,以頑強的毅力,戰勝了病魔,終於轉危為安,回到了我們的身邊。
短短三天,卻如同三年。這三天,我的眼角始終噙着淚水,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我品嘗到了生離死別的滋味,也經歷了肝腸寸裂的痛苦。然而,我是幸福的,因為,母親愛我,她不忍心我跌入痛苦的深淵,她不忍心看着我痛不欲生,她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雨過天晴,陽光明媚,秋高氣爽,使人心情格外舒暢。母親經過一周的治療,病情得到了控制,並有好轉的跡象,已回到了溫暖的家中。由於年事已高,母親生活已不能自理,要想完全恢復,還有待時日。不過,我依然堅信,通過兒女們的精心護理,母親是一定能夠康復的。
母親如此愛我,一定會給我很多很多時光,讓我好好地疼她,陪她,愛她,即便聽她罵我,也是人生中最奢侈的幸福。
我知道,這是愛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