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龍街的確老了,很小很擠。
他的家住在街的這一頭,她家住在街的那一頭。他上班要從這一頭走過老街,她上班要從那一頭走過老街。幾乎每天,他總能看見她,她也能看見他。他看見她渾身不自在默默地低着頭,象沒有看見一樣。她看見他時心裡就慌,連走路也不會,步子邁得又急又小,眼睛緊盯着手扯住衣角。偏偏極狹小的街道,使他和她幾乎擦肩而過。那一剎那間,他踹不過氣兒,她心跳得厲害。
有一回,他跳動的心剛剛平靜,她剛剛感到恢復了輕鬆。他停下,她停下。他轉過身,她也轉過身。目光相碰,他滿臉通紅,她也滿臉通紅,那天太陽也通紅通紅。
第二天,他想避開她,提前了十幾分鐘。出了門他又怕自己走得太快,覺得將會失去自己不願失去,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總歸在街里,他和她又遇上了。兩人更加不自在,象誰也沒看到誰,昂着頭,他走他的,她走她的,只有回龍街的碎石路留下了他倆的足音。他覺得足音敲破了他的內心,她覺得足音窺探了她的內心。他想跟她笑一笑,她想跟他笑一笑。有幾次,兩人都沒笑都猶豫了一陣。但他還是沒笑就走了,她也是沒笑就走了。他和她走起來都那麼急匆匆,每天都有什麼事似的。
在小學,他和她是同學,兒時常常一起在老街追逐玩耍。不知什麼時候,人長大了,也沒有話說了。後來,他有了自行車,她也有了自行車,檫肩而過,總是按幾下鈴聲。
終於他跟她笑了,她也跟他笑了。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被人闖倒在地,那人想溜,他看見就騎車去追,硬是要那人給她賠禮。以後每天,他總和她一笑,她也總和他一笑,挺自然的一件事。他不再感到不自在,她不再感到心慌。
雨天,那是一個細雨紛紛的早晨。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笑,她避開他的目光一笑。不知是因為沒帶雨具急着往單位趕,還是因為她令他心慌,他放在車后的幾本書落在地上。他很希望她快點過去,好撿書。她看見書掉地,便下車準備幫他撿書。兩人撞了,頭碰頭,手碰手。一時間不知怎麼辦才好,兩人臉都紅了,都不敢看對方,尷尬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緊張地顧不得那雨,也顧不得那本躺在地上心疼的書了。這以後好幾天,他和她在街上相遇笑得都極不自然。
後來,他想給她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沒有言語,全身在顫抖,心如鼓點,只是依舊跟她笑一笑。她也想給他說點什麼,但未能開口,便紅了面頰,他們都默默地走過。終於,他和她變得陌生人一般,雙方誰也不看誰一眼,默默地檫肩而過。他想:“如果她跟自己先笑一笑,他會鼓足勇氣,把自己心事說出來……”但她沒有笑。她想:“如果他先跟自己笑一笑,她一定聽他說彼此心裡都明白的心事。
於是多年以後,他和她身邊都挽住一個人來到回龍街。看到如今要撤的街道,他倆都嘆了口氣,笑一笑。他想,如果當初自己多一點勇氣,也許……她想,如果當初她能停下來聽他表白,也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