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柔還在猶豫着該不該去的時候,飛機已經在流亭機場着陸了。七月的青島比北京要涼爽很多,空氣中瀰漫著海的味道,潮濕、咸澀。雪柔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這樣可以減輕一下胸悶的感覺。沉重,擺脫不掉的沉重,這沉重來自大腦中那個影子,原本以為模糊了,卻因距離青島越近而變得越來越清晰,先是挺拔的身軀,繼而是瘦削的臉龐,那雙醉人的“桃花眼”和嘴角那一抹壞笑。雪柔的胃部一陣痙攣,疼痛使她的臉變得慘白。五年了,一想到這個影子她的胃就不可抑制的疼痛,這個影子就象是一種慢性的毒藥,不時地發作,無葯可醫。如今卻不可避免地要面對他,雪柔不知自己的盔甲夠不夠堅硬。
停住腳步,靜一靜心神,換上一貫平靜的面具,雪柔提出行李向出口走去。出口處一個紫色的接站牌分外醒目,上面是白色的字體“北京白雪柔”,那是自己最喜歡的顏色組合,雪柔一陣迷惑,繼而自嘲地笑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會記得這些嗎?前來接她的人不陌生,是企劃部的經理丁磊,這次雪柔是作為總部企劃總監來看一看公司服裝節的籌備情況。寒暄中雪柔被告知安總因臨時有事沒能親自前來接她,她一笑,由得司機將行李箱接過去,年輕的司機着意地看了雪柔幾眼,若有所思的樣子。
機場距離市中心還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丁磊看出雪柔的疲憊,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工作的情況,便讓雪柔閉眼休息。車廂中流淌着一首很老的歌“讓青春吹動着你的長發,讓它牽引着你的夢,不知不覺這紅塵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再熟悉不過的旋律了,雪柔睜開眼睛望向司機,才發現那個年輕的司機也在反光鏡里探究地看着她。
時光彷彿回到八年前,那雙“桃花眼”,嘴角那一抹壞笑,還有對她霸道而溫暖的稱呼:“丫頭……”
那時雪柔剛剛畢業,與安寧在一個設計組工作,她其貌不揚,甚至還沒有褪盡小姑娘的青澀,而安寧挺拔俊朗,尤其是那雙長腿,走起路來颯颯生風,很男人的樣子,至於那雙“桃花眼”,同事打趣他會娶五、六個老婆,安寧一邊招呼雪柔:“丫頭,咱們走。”一邊不忘還擊:“你們願意的話五、六個嫌少啊。”
喜歡安寧的女孩子很多,但是安寧沒有與她們發展感情的感覺,每天要麼帶着雪柔到處遊走,讓手中的相機不停地忙碌,採集着他所謂的靈感,要麼把自己悶在工作室里不出來,當然,出來的時候定是帶着令人驚喜的服裝圖紙。
安寧對雪柔的指導完全依靠自己的行動,雪柔的悟性極高,他很欣賞。一次安寧為了一套職業女裝的設計冥思苦想,總覺得過於呆板,雪柔走過來,在他設計的紐扣的地方放了一朵蝴蝶結,安寧頓覺豁然,順勢將對襟改為偏襟,將明扣改為暗扣,明處用與衣服一樣的面料做出兩條寬帶子,隨意一挽,就成了蝴蝶結,使這套服裝莊重典雅而又不失嫵媚。安寧拍了一下雪柔的小腦袋瓜兒,贊道:“丫頭,機靈。”
安寧的風格對雪柔產生着潛移默化的影響,雪柔的設計既有安寧的簡約又有自己的細膩,渾然一體,體現着現代人知性而又自然的美麗。同時,彼此的習慣也影響着彼此。安寧喜茶,每日的早上雪柔總是為安寧泡一杯碧螺春,只在冬季為他換上陳年的普洱,而自己是不變的一杯玉蝴蝶。雪柔喜歡看動漫,《花仙子》、《蠟筆小新》、《櫻桃小丸子》、《101斑點狗》、《鼴鼠的故事》等等,安寧也會陪她看,那種純真時時感染着他,激發著他的靈感。這些在雪柔有了自己的設計室之後也沒有改變,一切都成為自然。雪柔在安寧的眼中一天天長大,卻也感染了安寧的洒脫與隱隱的傲慢,同事說:“近墨者黑啊,雪柔也會壞笑了。”雪柔不緊不慢地笑答:“我不是天天與你在一起嗎?”安寧向雪柔伸出大拇指。
記憶中也是有過吵架的,如果那也算吵架的話。那是因為雪柔在安寧外出採風的時候自己不知吃了什麼東西,夜裡腹痛住了醫院,安寧打電話找不到雪柔,心急如焚,那個時刻,他知道這個丫頭已經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當他連夜趕回青島找到雪柔的時候,氣哼哼地對雪柔說:“你多大了,自己不知道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啊?”雪柔第一次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先是不說話,然後委屈地哭着說:“我回頭讓我媽給我生個哥哥,打你!看你再吼。”安寧一愣,繼而忍不住大笑:“我看你還是省省吧。來,別哭,哥哥抱抱。”說著將雪柔攬在了懷裡。
那段時光是快樂而甜蜜的,輕鬆隨意之中有着隱隱的牽挂,幸福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
“唉……”一聲心底的嘆息驚醒了雪柔自己,望向窗外,“五、四”廣場的火炬已經在眼前了,沒用多久,車子停到了預定的賓館,丁磊把雪柔帶到房間,這是個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大海的房間,雪柔極愛,丁磊說:“您先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們接您,安總安排了歡迎晚宴。”雪柔連聲說“好。”共3頁,當前第1頁1(作者:佚名)
送出丁磊,雪柔沐浴之後偎上了大床,側臉就看到窗外的大海,遠處的棧橋獨自佇立,默默地與雪柔對望,似在與雪柔一起回憶那曾經的過往。
雪柔病好出院,房間已經被安寧重新布置,雪白的牆壁,淡紫色的窗帘與淡紫的小巧沙發,白色與紫色是雪柔的最愛,回眸向安寧笑着,安寧得意地揚了一下眉。安排雪柔坐下,安寧打開音響,低沉的聲音緩緩而起:
“讓青春吹動着你的長發
讓它牽引着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紅塵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
飛去飛來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
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里寫下永久的回憶
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
前塵紅世輪迴中誰在聲音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
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
雪柔靜靜地望着安寧,驚訝一向洒脫開朗的安寧竟有如此的凝重情懷,溫暖的感覺瀰漫在雪柔的心裡,愛不知不覺流淌開來。
安寧與雪柔儼然以情侶的模樣一起出入,同事們也不忘開他們善意的玩笑,二人嘻笑,並不確認,兩人都以為水到渠成,不需要刻意地表白。每逢節日和雪柔的生日安寧都會為雪柔準備一分精美的禮品,還有一盒DOVE巧克力,雪柔每每抗議巧克力會害她肥胖,安寧卻異常固執,認定這樣的頻率不會影響身材,並誘導她將巧克力用熱奶融開,說這樣配麵包吃味道最美。漸漸地,這個味道成了雪柔的一個習慣。
“滴鈴鈴……”電話鈴打斷了雪柔的回憶,原來是丁磊從大堂打來的電話,接雪柔的。雪柔緩緩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走進了衛生間。當雪柔出現在丁磊面前的時候,又是那個淡定而典雅的模樣了。
走進漁村餐廳,安寧起身迎了過來,雪柔笑着,只是他分明感覺到了來自她眼底重重的冰冷,安寧的嘴唇動了動,然後笑着向雪柔伸出手:“白總,歡迎你。”雪柔也伸出手,禮貌地接觸了一下安寧的手指。晚餐進行得小心翼翼,只是在安寧提出陪雪柔工作時雪柔阻止道:“安總不用親自陪我,讓丁經理帶我看看就可以了。”安寧說:“那好吧,那就把我的車給你們。”一行人走出酒店的時候,安寧的車已經等候在門口了,是接雪柔的那輛車,雪柔從安寧那裡知道那個年輕的司機叫紀林。
雪柔謝絕了公司安排的一切活動,堅持着回到賓館。鎖上門,褪盡了衣衫,逃也似地躲進了浴室,花灑的水和着雪柔的淚不停地奔涌而下。五年過去了,雪柔以為自己的淚已經流盡,自己心已經足夠堅強,但在見他的剎那所有的構築都是虛設,還是那張俊朗的臉龐,還是那樣挺拔的身姿,只是多了成熟,多了眉心的皺紋。真想問一聲埋在心裡的那句:“我還是你的丫頭嗎?”又如何呢?五年前的那個早晨,當那個自稱安寧未婚妻的女子出現在公司的時候自己就已經不是他的丫頭了。
那天安寧出外採風,雪柔看着那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終於明白這麼久安寧沒有說出“愛”的原由,他心裡原本是有着一個人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已。但是她不相信安寧是個虛偽的人,他的關懷與愛護是做不得假的。雪柔不甘心地給安寧發了一條短信:“我還是你的丫頭嗎?”等了兩天,沒見安寧的迴音,等待中,雪柔做好了決定,本來父母是希望她回北京的,而大連分公司剛剛成立,總部正有意向讓她過去,一直想等安寧一個承諾,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雪柔請了幾天假,當安寧回到公司的時候雪柔已經到大連分公司企劃部工作了,為了躲開與安寧有可能發生的業務聯繫,雪柔甚至放棄了自己一直熱愛的設計工作。
在接到安寧電話的時候以為會有他合理的解釋,但是卻只有他一句話:“你做得真夠決絕。”就再沒有了下文。雪柔並不知道,安寧當時在山裡採風,根本就沒有接到她的短信,她換掉了手機號碼,想給彼此做一個了斷。她拚命地工作,業績斐然,總部很看重,於是調到總部,回到了父母的身邊。總以為緊張的工作可以忘掉思念,忘掉記憶,然而,每當夜深時候,羅大佑的吟唱縈繞耳邊:共3頁,當前第2頁2(作者:佚名)
“風輕輕的吹,
夜沉沉的醉。
誰又在午夜的遠處里想念着你,
遠處的午夜的夢裡相偎依
仰望着藍色的天邊的回憶,
好像你無聲的臨別的遲疑。
每一次手牽着手像在守護着你,
守護着僅剩的瀟洒和猶豫。
每一次凝視的眼神的凝聚,
羽化成無奈的離愁的點滴。
道一聲別離,
忍不住想要輕輕地抱一抱你。
從今後姑娘我將在夢裡早晚也想一想你。
告別的年代,
分開的理由,
終不須訴說出口。
親愛的讓我快見你一面,
請你呀點一點頭。
黃色的藍色的白色的無色的你,
陽光里閃耀的色彩真美麗。
有聲的無聲的臉孔的轉移,
有朝將反射出重逢的奇迹。
風輕輕的吹,
夜悄悄的睡。
夜沉沉的醉……”
《告別的年代》,是的,告別得異常匆忙,一切都在沒有跡象的時刻就發生了。雪柔承認自己是唯美的,對於愛情更是要求完美,需要至真至純的情懷,但是當面對所謂的缺憾的時候她才發現愛着就是完美,怨恨來自深深的愛戀。陣陣的思念襲來,雪柔不禁一次次的問:“我還是你的丫頭嗎?”她的心陣陣疼痛,隨之胃止不住的痙攣,而且越來越痛。安寧,如影隨形。
醒來睡去,睡去醒來,一夜之中雪柔不知自己是睡是醒,天蒙蒙亮的時候,雪柔被疼痛徹底弄醒了。她從手包拿出止痛藥片吞了下去,望着鏡中憔悴的臉,雪柔下意識嘟了一下嘴,從冰箱里找出一袋牛奶和幾塊冰塊,將牛奶滴在面膜覆在臉上,又把冰塊覆到眼睛周圍。當紀林來接她的時候還是看出了她的憔悴。
“安總昨晚喝醉了。”紀林冒出這麼一句。
雪柔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紀林,紀林又說一遍:“安總昨晚喝醉了。”
雪柔訕訕地說:“哦,應該不會,昨晚沒喝多少酒吧。”
“他自己喝的。”紀林看着雪柔的眼睛,這是他尋找了3年的女人,為了安寧,他的救命恩人。
當年安寧把他從山裡撿回來,供他上學,畢業后還給他推薦工作,但是他執意留在安寧的身邊,做了安寧的助理。眼前的這個女人紀林一直在尋找,他親眼看到安寧醉后念叨着“丫頭”然後淚落襟衫,卻不知“丫頭”是何人又身在何處,那次安寧醉後送他回家看到房間里一個女子大大小小的照片,最上面是一張圖片,一塊Dove巧克力,只是字母D的肚子被一個拇指按住,儼然成了“love”。紀林明白了安寧至今獨身的原因,這定是一個他深愛的女子。這女子的樣子紀林深深記在腦子裡,每天都在尋找,卻一無所獲。當在機場看到雪柔的剎那,他一下子豁然。
聽着紀林的訴說,雪柔黯然,安寧是愛着自己的,只是自己任性與粗心,錯過了他,天意嗎?她心中陣陣酸楚,胃部一陣痙攣,昏了過去。
雪柔的胃部大量出血,幾名專家正在緊張地為她會診,安寧心急如焚地等候着。
當雪柔費力地睜開雙眼,朦朧中是安寧焦急的眼神,夢幻啊,雪柔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那句心裡的話:“我,還是你的丫頭嗎?”意外地,有了回答:“傻丫頭,來,哥哥抱抱。”不是夢幻,是千萬次的呼喚之後感動了上蒼,我的安寧終於有了應答。
安寧輕輕地將雪柔擁進懷裡,擁住了他一生的愛戀。
共3頁,當前第3頁3(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