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LOON MOUNTAINS 滑雪回來的那個冬夜,月光如水銀傾瀉,清冷的銀輝灑遍群山。稀疏的星辰在深藍的天幕中眨着眼睛,似乎要藉著月光窺探塵世的悲歡離合,又象參透世事炎涼的哲人意 味深長地沉默不語。
車在蜿蜒的山間公路上飛馳。這一天在雪坡上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他和她都累得筋疲力盡,渾身酸疼,幾乎連話都懶得說了。車裡靜得有些壓抑。他擰開了收音機,山間接收不到電台的訊號,收音機嘶嘶地響着。她有些不耐煩地伸手把它關掉。
“要是有CASSETTE就好了,”他一手扶着方向盤,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卻仰着頭,兩眼痴痴地望着車窗外深藍靜謐的夜空。
他也抬起頭向外望了望,一顆大星在頭頂閃爍。“呵,這麼亮的星我還是頭次見!”
她的笑聲里有些微的揶揄:“唔,那隻怕是架飛機吧?”
這時他也發現這顆“大星”正不急不徐地離他們遠去,想必是在機翼的另一側,一盞紅燈有節律地閃動着。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幸好是在山的陰影中,無孔不入的月光也無意泄露他的秘密。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窘態,仍凝望着窗外的夜空。那些稀疏卻明亮的星,如同散落在墨藍絲絨上的顆顆鑽石,牢牢地吸引着她。
夜路漆黑,他覺得有必要全神貫注地開車,卻總是忍不住想側過頭去看她。十年了,她也許經歷了許多,改變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這一刻,卻仍舊是那個看星星的小女生。
十年前的那個春夜,他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嬌俏頑皮的小女生。那是一次班級組織的春遊。也是一個有着如水月光的夜晚,二十多個十八九歲的大孩子在山間的平地上燃起了篝火,唱歌,跳舞,面對着大山呼喊自己的名字,然後側耳傾聽群山的回應。那是多麼年 輕的歲月,年輕又是多麼的美麗啊。
他那時是個比現在還要羞澀內向的男孩,雖然個子高高的,長得也算帥氣,卻是當眾說兩句話也要面紅耳赤,結結巴巴。不過那個晚上他玩得很盡興,跟着大家一起瘋一起嚷,興之所至還跑到河邊去打水漂。月光下的河水泛着幽幽的清光,石頭擊打過的水面上圓圓的波紋一層層盪開,又漸漸復原如初。他在岸邊搜尋着合適的石頭,一回頭的剎那,忽然看見了班上最愛玩的那個小女生,正在仰着頭靜靜地凝望着天空。
現在回想起來他仍舊不明白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為何會給他那麼大的震撼。她並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也不是最富詩意的女孩,魅力就更無從說起,因為她只不過是個能玩會鬧的小小女生,何況還有時根本就象個野小子。
可是在他回頭的一瞬,她是如此眩目地美麗,令人心痛地詩 意,那純真清澈的目光有着攝人的魅力。
她靜靜地站在河邊,仰着頭,濃密的黑髮剛剛及肩,在月光下彷彿有着河水的波紋。也許是山風有些涼,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已迷失在深邃悠遠的星際之間。
這一刻對於他來說有如隔世之久,也如隔世之遙。夜色凄清,她輕輕地打個寒戰。他鬼使神差般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套頭毛衣,一把塞在她懷裡,嘴裡嘟囔了句什麼,就轉身走開了。她有什麼反應,他全然不知;那夜的后一半他是怎樣度過的,也沒有在他記憶中留下任何印象。倒是第二天早晨當他清醒過來時有些擔心自己的舉動會給班裡的男生傳為笑柄。當然這擔心後來被證明為多餘,河邊的這一幕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多半他的同學們根本就沒看到。
他想自己是愛上了她。十九歲的年紀,愛情是多麼新奇刺激的 感受啊。
可是她呢,在沒有山,沒有星星的日子裡,又回復了她嬌俏頑皮的小女生形象--她是清純可愛的,但是也許太幼稚了些,她懂得愛情嗎?
如今回想起來,這個問題他本來也該問問自己的。
他決定等她長大,大到可以理解體會他的愛慕。至於那是多大,他以為到時候一定可以知道的。
“還記得咱們班的同學在廣場上星星嗎?”她打破了車裡有些異樣的沉默,輕輕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