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是常見的一種樹種,隴東柳更是隨處可見。
第一次在老家靜寧,看見叔父把村道邊的幾棵柳樹砍去了頭,心中很是疑惑,長得好端端的樹,為啥要把頭砍掉呢,再說了那些柳樹還沒成材呢,只有碗口粗細。面對我的質疑,叔父狡黠地笑了笑:“再過幾年你來看,就曉得了。”
過了三五年,再回老家,看到那些被截去樹頭的柳樹,我很有點驚訝了。光禿禿的黃土山峁上,村莊旁,生長着一棵棵柳樹,這些柳樹不同於其他柳樹之處在於:樹身粗壯,樹冠呈碩大的球形,只有走進樹下仰望,你才會發現這種柳樹的奇特之所在:一個樹榦上,以放射狀簇生着數十根甚至上百根秀頎的枝椏,這些枝椏生長几年之後,就是修房子的椽或者檁了。那些被砍伐的傷痕之處,來年又復生新的枝椏......如此循環下去,一棵柳樹一生,要為主人貢獻數百根椽子呢,直到樹榦年老朽壞,轟然倒地,最終融入泥土。
之後在隴東的平涼、涇川、崇信、庄浪等地,看到的柳樹,情形和在靜寧看到的一模一樣。隴東的黃土地,長期以來飽受乾旱的困擾,嚴重的時候,寸草不生,莊稼枯死,在這樣的環境里,能夠活下來的樹種只有柳樹了。因為栽活一棵柳樹不易,人們就想出了一個讓柳樹奉獻畢生的辦法:在柳樹生長到一定程度地時候,就會被砍去樹頭,迫使它們不斷地從旁邊衍生,不斷地為主人製造效益。
“有心栽花花不成,無意插柳柳成蔭”這句話為柳樹易活做了很好的詮釋,這也是古人送別的時候之所以以柳枝相贈的緣由了。柳樹,因為耐寒耐旱易活,成了和人們關係最親密的樹種之一了。從古到今,文人騷客能留下了那麼多讚美頌揚柳樹的詩詞,也就不難理解了。
記得在上中學的時候,校園甬道兩旁有兩行美麗的彎彎柳,它們樹身曲里拐彎的多姿,枝條如美人的長發垂下,隨風搖曳。每年的早春,那些“長發”上最先生出一星兩點的鵝黃來,在暖風中婆娑,婀娜多姿,令人生出無限的遐想。可是好景不長,大約在一年多之後,新來的校長下令砍殺了那些柳樹,說校園是培養人才的地方,應該栽植筆直挺拔的長青樹才對,那些彎彎曲曲的柳樹是不能成材的,怎麼能栽植在校園裡呢!雖然那些彎彎柳只陪伴了我一年光陰,但是那曼妙的情景至今存儲在腦海的記憶里,不曾暗淡。( 散文網: )
在關山林海裡面,生長着兩種柳樹:一種水柳,一種紅心柳。水柳生長在小溪邊,一簇簇的茂密,不能成材,但是在初冬之時,開始吐絮萌芽,很是特別。在萬木蕭條之際,突然看到小溪邊一蓬蓬潔白輕盈的柳絮,不由人眼前一亮,精神為之一振。再仔細看看它那萌生的新芽,你會再一次體驗到生命的神奇。
紅心柳長在背陰的密林深處,不易尋找。小時候,家裡用的水桶就是紅心柳箍成的,輕巧且耐用,還有舀水的馬勺,舀飯的木勺,都是紅心柳做成的。每年臘月里,村子里用來燙豬的潲桶,也是王老蔫用紅心柳做成的呢。大概是我五六歲的時候,父親請來了一個木匠,為我家打造了一個“三八櫃”,就是那種一頭帶有一個隔櫃,一個抽屜,一個門箱,而另一頭則是一個通格,用來盛放衣物的那種柜子。做柜子的木料就是紅心柳。柜子做成之後,並沒有塗染顏色,只是刷了一層亮漆,那泛紅的木材,經過母親數十年的擦拭,竟然鮮潤欲滴,凡是見到過的人都驚詫不已,嘆為觀止。
當然,最令我起敬的還是隴東柳了!去年春季再一次回到老家靜寧,四十多年前我見到過的那棵柳樹依然健在,樹身超過了一抱,抬頭看,那些刺目的疤痕、節瘤記錄著它經歷過的滄桑,無數的節茬證明着它數十年來的奉獻,就在那些老去朽爛的節茬之間,依然茂盛着幾十根秀頎的枝椏。叔父告訴我,這棵柳樹已經為家裡生長了兩百多根椽子了。老家裡兩院子十多間房上的椽子,全是如這般的七八棵柳樹生長出來的,還不算賣成錢換了油鹽醬醋的,給堂弟堂妹們交了學雜費的呢。
平涼柳湖的柳,算是隴東柳中的極品了。柳湖中的柳樹,雖然生長在湖邊,靠近水,但是它不是水柳,是貨真價實的隴東柳!那些年逾百年的柳樹,儘管渾身滄桑,但是依然守望在湖水邊,相映成趣,形成了隴東高原上一塊獨有的清涼之地。凡是親臨過柳湖的人,無不被她的美麗所折服,著名作家賈平凹就是其中的一個。1984年的中秋,賈平凹一行四人應邀到平涼進行文學創作講座。到達平涼的下午,恰好是中秋節的前夕,賈平凹在眾人的陪同下遊覽柳湖。夕陽照射下的柳湖美景給了作家噴涌的靈感,他情不自禁地在一張香煙盒紙上一氣呵成,寫下了膾炙人口的《柳湖》,其中“兩個湖的柳”和“兩個柳的湖”成了廣為傳頌的名句。
其實,只要你看着那些飽經滄桑,甚至身體只剩下一層樹皮支撐着,還依然生機勃勃的柳樹,再摸摸它們如鐵質般的樹皮,即就不寫一個字不說一句話,心中的敬畏足以使我們對它們肅然起敬——對生命,對隴東柳的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