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經歷了大大小小太多的事,有許多事早已被時間的大手攪得模糊了,唯獨三年前的那件小事卻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也正是老太太顫巍巍的背影引領我後來走上了寫作的道路。
夜幕已臨,七星廣場堤岸,攤主們為夜遊人準備了一張接一張休閑桌,紅的、黃的、綠的,似奇花朵朵開滿松江堤岸。
不多時,月光爬出雲端,輕柔地瀉進河中,河面波光粼粼。移步河邊,讓人即刻感到她的脈搏和呼吸,隨之河水波波相攜,由遠而近,多情地將滿目銀光送到人們的腳邊,讓人好個驚喜,正想彎腰去拾個滿囊時,她卻含羞一笑,傲入河中。
江邊夜宵攤聚滿了人,桌上坐不虛席。坐在江邊,不必講究規矩禮儀,不用故作溫文爾雅,對着河水,想吃就吃,想聊就聊,想吼就吼,盡可聆聽河水輕濤獨自逍遙。
身旁有青春年少,慈老仁親,有黑色頭髮,有棕色頭髮,有白色頭髮,歡聲笑語,各自在放逐精神、工作上的壓力,與明月清風,共享繽紛。各種語言在街上蕩漾,更令我欣喜若狂的是親切的苗語縷縷入耳,覺得比美妙的音樂更動聽。
時間是磁帶,錄下山城多彩的生活;喬遷新居的喜悅,美食麻花的甜密、七星廣場古樂曲;雲落屯的傳說,觀音山香火,匯成一曲潺潺交響,流向明天——聽科技園彈起現代的節奏,花鼓路激蕩騰飛的波浪!( 散文網: )
街道邊是一排燒烤攤,我和小石及他的女友走過去,隨便找了一家坐下來。老闆娘笑眯眯地拿菜單過來,我沒有點菜,因為在公司剛吃過,不到晚上十點我是不會餓的。
小石把菜單給了女友,她眯着眼睛看了又看,無法選擇,我接過單子要了幾個菜。他的女友沒有吃飯,有些膽怯。在我的鼓勵下,他們才美美吃了一頓。結帳后,我們高高興興地走出了那家店。
走到擦皮鞋地攤邊,小石不經意看了一眼他們,幾個爭相着招呼“老闆,擦鞋不?” 聽到這句話,覺得有一種虛榮感湧上心頭,小石什麼都沒想就走過去,在一張低矮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多少錢擦一次啊”!他的女友帶着一種老闆的口氣問道。“兩元一次,老闆娘”啊!我想笑又憋住了聲音。“不擦了,這麼貴,其他地方才一元。”
小石的女友又一次大聲說了起來,我頓時感到很尷尬,不就兩元錢嗎?有什麼,我知道他的女友是為了省錢,可當小石注視到面前這位擦鞋的中年婦女時,眼角泛起了幾滴淚花,嗓子也變得很哽咽。
老女人在認真地給一個16歲左右的青年人擦鞋,在她給青年人擦鞋的過程中,她顫動着一頭的白髮,乾瘦的雙手不停地忙碌着、交換着這樣那樣的擦鞋工具,很用力地在擦青年人的皮鞋;大概五分鐘過後,她擦好了皮鞋,從腳後跟處取出硬鞋墊,又把青年人的腳拿起放到地上,才抬起頭來漲紅着臉笑着說,擦好了。她把皮鞋送到青年人面前,低頭準備幫青年人穿,青年人連忙推脫。
青年人老老實實地遞兩張一元的人民幣給她,她拒絕了,急忙擺手說,不要不要。青年人艱難地站起來,把錢扔在她的左腳下,拄着拐杖從我身邊一拐一顛地走開了。我打量一下,這人一條腿有嚴重的殘疾。她趕快撿起,迅速地追他去,把錢塞進他的衣袋裡。
小石讓她擦鞋。老人馬上把擦鞋的簡單工具箱放在地上,從工具箱里取出水盆、刷子、鞋油、布等,遞上拖鞋,脫下小石的皮鞋,開始給小石擦皮鞋。
我坐在旁邊的藤椅里,我打量着老人的打扮,全身上下穿的衣服不過百十元,鞋子也是陳舊的,可能是從山裡農村來的人。
她抬起頭來笑着看了我一眼,熱情地把小石的腳拿起放在那個擦鞋的小木台上,在他鞋的後腳跟處插上一塊硬鞋墊。小石又問她是否可以打蠟,她說可以,打了蠟更亮一些。
擦一雙皮鞋才得兩元錢,要擦多少皮鞋才能夠一天的開支呢?她已勞累一天。此刻,正值吃喝高峰,她得趁機多擦幾雙鞋,多掙幾塊錢,家裡等着用錢。然後看着我問:“擦不?”
我向來不喜歡讓別人擦皮鞋。也許我思想不解放,總覺得這些事自己能做,讓人擦皮鞋,好像自己是 “老爺”。我不好意思地說:“算了。” 聽那女人的口音,我斷定她是本地人。在我的印象中,擦皮鞋這種下等工作,一般都是農村人的專利。城裡人礙於面子,打死也不會幹這種工作。我正欲說:“您……”
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什麼不收剛才那人的錢呢?不是說生意人是唯利是圖嗎?我問她,她爽快地說:“你哪裡曉得,這些殘疾青年人都是當爹當媽的孩子,我看他們那樣不方便,一把一把地揪住媽的心那樣疼痛啊。你說我拿得下錢嗎?我不僅不收他的,還是殘疾人擦鞋我都不收錢的。”
皮鞋擦好了,我們走了,老人趔趔趄趄地往回走去。她邁着艱難的步伐,帶着她輕盈健康的身軀走在大街上,看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由大變小。我頓感街燈容不下她的夢想,毛刷子的悲喜劇每天都在上演,她的時光為城市奔跑,在她的面前伸過一雙雙白白皙皙的腳,風流的闊佬端坐在她的面前發笑。
我們走了一段路,小石給我講述了這老人的身世。這老人家在本縣偏僻的農村,因缺水,無法耕種,田地荒廢,已進城謀生多年。兩口子勤勞,雖有一個孩子拖累,但日子過得還不錯,有吃有穿,還月月有點積蓄。想不到,丈夫積勞成疾,病倒在床上,每天吃藥打針,而家中也要每天吃喝,儘管節省開支,但那點積存的錢花完了,還欠了一身債。女人心裡發愁,許多活自己幹不了,也不能這樣閑着等死呀。她白天做家政,晚上出來擦皮鞋,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供養雙胞胎兒子讀大學。
我感慨地對小石說:“這個女人值得稱道。我們這個社會正缺誠實,需要更多自食其力的人。”
小石笑笑,反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每次都讓她擦皮鞋嗎?”說罷,用目光盯着我,等待我回答。
我恍然大悟,小石的舉動是對那個老人的憐憫,對那個老人的讚揚啊,我後悔剛才不送老人擦鞋,好增加微乎其微的兩元收入呀!
老人那身體佝僂、步履蹣跚的背影已在腦海中定格,揮之不去。我頓然感到眼前不是鄉下矮瘦與頭髮花白的大媽,而是人們最崇敬的善良美麗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