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蒼白色,藍天灰藍色——題記
某天整理衣櫃,看見清一色白,外套、T恤、短袖,冬季長風衣,質地不同,款式各異,顏色卻是深深淺淺的白。
鞋子、背包乃至腕錶,無一不是如此。
恍恍然,察覺時光迅疾如是,過去的,終究是那樣過去了,再也回不來。
年少時,一度習慣用黑色武裝自己。在那個連睡眠都屬奢侈的青蔥歲月,堆過頭頂的書本、試卷才是主題,但重壓無法重緩叛逆,十六七歲永遠是特立獨行的專利。微薄恢宏的理想沉重亞於胸口,幾近窒息,無助得緊。偏周圍充斥貌似白痴的喧鬧嘈雜,無趣之至,關不住別人的嘴,索性鎖了自己的世界,互不侵犯。
黑色七月,黑色心情。一襲黑衣,倒也與之相得益彰。恣意縱容壞脾氣,言語簡賅,面色如冰,價值與生俱來的冷傲氣質,生生拒人於千里之外。並不覺可惜。亦不看到被刺痛的人內心掙扎。反是多年後才明白,彼時他人給的包容,才是今日彼此情誼得以維繫的唯一紐帶,是上天給予的饋贈,是應珍惜的關愛。
與黑色七月不匹配的是雲淡風輕的天空。及小城清新不染雜塵的空氣。新修的教學樓陰潮冷暗,終日燃九盞瑩白電棍,課間,眾人迫不及待湧出門外晾曬身上的潮氣,而像我那樣每日對着窗外一臉茫然的人,也許有一天會霉掉。
唯周日去自習,疲憊或混亂時,才走出去,享受陽光撫摸背部的溫暖。人少,安靜,又過於空曠,那種銘心刻骨的落寞,是狠狠刻進靈魂的印記,興許此生都無法忘懷。觸目驚心,莫名垂淚,卻也讓成年之後的我不再懼怕任何孤獨。
他的班級在隔壁,一堵牆之遙,兩個迥異的世界。下課,他為了透透氣或遇見我,站在兩個班前後門之間的走廊罅隙——從我的位置,剛好能看見他的身影。抑或,他為了睡覺或者不遇見我,像消失一樣不見影蹤,門汀空地便悵然若失。
單一天,他出去的時候,我恰巧也在,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躲閃,只好站在一起。他的白上衣,我的白鞋子,在明媚不灼人的陽光下,皆散發相同的柔軟光澤。我愛極了這樣的巧合,愛極了這樣的情景——前後緊依的兩幢教學樓將天空切割成狹長一條光帶,我們站在光帶里,陽光溫柔灑落,並肩而立,彼此身上有一圈光暈,像漫畫里一樣,距離近到看得見臉上細微茸毛。無關緊要的交談,周圍他人的笑鬧,稀疏植物,窗檯玻璃杯里悠然吐納水泡的三寶、四寶,一併淡卻成美好的背景。
分開的時候,就那麼分開了,甚至沒有言明。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是年少里一枝氤氳盛開的花朵,不是最美麗的,卻是最脆弱最唯一,最不肯忘懷的。我們回憶某個人,不是那個人多麼優異卓絕,或那愛情多麼深刻,我們所懷念的,不過是彼時那個或好或壞的自己罷了,因為被一個人真切地愛着,才顯得與眾不同,不堪比擬。
那時候想,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理直氣壯呢,什麼事情都被允許要求,也許,這就是包容吧,願意包容,所以能夠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不求回報。自他之後,又有任何一個人對我那麼好,仍舊是拒絕了,總不經意想起他,心裡淡淡地失落。
自此,瘋狂迷戀上白色。年紀漸長,衣櫃里成批的黑色被淘汰,白顏色持續佔領高地。某一年買了一件白色棉衣,在凄清冷徹的冬季竟不覺突兀,便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之後再相見,仍舊是白色,總記得他的白色外套,白色西裝,乾淨,精鍊,遂,漸漸,我成為一個絕望地愛着白色的女子,已褪去一身的刺,站在陽光里安靜微笑。
如今,過去的,回不來,亦不願它回來,掛兜後面白色牆紙上,模仿他的筆跡寫他的名字,已經隱匿許久。早已不愛,仍然記着,不過是一縷消逝的單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