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父母的光,高樓大廈也住過好幾年了,可我總還是忘不了 西院44號,那幾間平房和房前那個很大很大的院子。雖然無數次 我在夢裡重返故地,但夢中的院落總嫌不太真切,好像濃霧裡的 花,有香氣幽幽地飄來,你卻如何也看不清她的姿容。 我就是在這隱約的記憶中,尋找一個鮮明的過去。 西院不是北京那種典型的四合院,只在北面有一排房,另外 三面都是或高或矮的牆。院門向西開,西邊的牆也最矮,從外跖 踮着腳尖你就可以看到院里的大概。
你定會驚嘆:這院子真大,遠不是一般樓房前的小院所能比 擬。除去院中縱橫的路徑,那些能種瓜豆的地方,據媽媽說就足 有二三分地。一幵春,媽媽就播下種,豆角、葫蘆,最多的還是 老玉米。到了夏天,葡萄架就被葡萄茂盛的枝葉蓋得嚴嚴實實;豆 角竄上牆頭,藍的、白的豆花像一顆顆質樸的小星星,拋撒在蔥 綠的葉子中間;葫蘆剛剛長出,恰似一個個淡青色的小燈籠;而 那些挺祓的玉米,竟好像等待檢鬩的士兵,站滿了他們的“廣 場”,那簡直是座小型森林。當然更吸引我的,還是老玉米的味道。 剛摘下的玉米,嫩嫩的,青青的,看着也覺得香甜。其實這些都 還只是小的呢,皖戶東南角有一棵高高的棗樹,東邊種着一棵柿 樹。秋天來臨,果實都成熟了,棗樹的葉子很稀疏,而一簇簇鮮 紅的大棗桂在魁捂的樹上,恰如一串串懸在半空中的紅瑪瑙!我 的口水就是葛洲壩也阻擋不住。可我太小,夠不着樹上的,只能 揀幾顆掉落在地上的“處理品”;但不用急,到了晚上,隔壁的阿 姨就會端來一大盆鮮棗和十來個黃澄澄的柿子給我們嘗鮮兒。那是我最愉快的時刻,柿子吃起來一點也不澀,甜甜的:足可與棗 子媲美。
秋天固然是最迷人的,可西院的冬天儘管寒冷,仍不失其盎 然的生機。當冬夭的早晨,你走出房門,看到白雪已經在一夜之 間把整個院落洗刷得純潔如玉,你細心的眼睛一定會發現在那雪 地上印着一行行精巧的“小梅花”——貓腳印!如杲你有一顆童 心,像那時候的我,你就會悄悄地循着那美麗的足跡,好奇地探 尋一下,那隻貓咪是跳上院牆,還是鑽出了院門,這正是我那時 常做的。我可以一眼看出那貓腳印是屬於我家的“小咪”,還是一 只不速之客。誠然,冬天的院落終究是破敗的,但這破敗之中卻 自有一種對未來的希望: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對,希望,春夏秋冬都盛開着希望:也許充滿希望的地方恰 是童心裡最美好的地方……
哦,我心中的小院落,無論春夏還是秋冬,無論白晝還是夜 晚,都會引起你無限的遐思。
在晴朗的日子裡,如杲你站在院落中央仰目四望,你會發現 天空很大很大,決不會有坐井觀天之感,像在樓前的院子那樣。你 的心會被凈化,會被那藍天里東一絲,西一縷的白雲擦拭得明澈 如鏡。也許會有幾隻鴿子悠悠地在你頭頂盤旋,像迷了歸途的孩 子’咕咕地互相呼喚着。此時你會聯想起什麼?反正我會聯想得 很多,多得連我自己都沒法說清。夜晚,當院子里只有你一個人, 0光透過疏密相間的枝葉把婆娑的身影印在地上,印在你的身上, 你會感到那目光像一層層輕紗,彷彿伸手就可以把她揭開。此情 此景,你是否會萌發一種渴望,渴望自己也化到那目光中去?那 時我就是這樣希冀的,就是這樣被咋天的院落迷得傻裡傻氣的。 啊,昨天的院落,為了你我情願再做一次小儍瓜。 記得搬出西院時,我還耍過脾氣,說什麼也不走。直到現在 想起那裡,心中還是眷戀的。我住在一樓,涼台外也有—個所謂的院子,它是那麼小,又被莊嚴的鐵欄杆包圍起來,彷彿一個沒 有頂的大鳥籠子,而我就是一隻不會飛的鳥。
啊,昨天的院落,連同我無優無慮的童年時光。多麼親近而 又多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