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拿着電吹風走進我房間,說,快點兒,爸爸今天送你上學。早上趕時間,算算這會兒應該夠準備了。我含糊地應道,嗯。
爸剛走出去,媽就進來了。?,早飯想吃什麼?媽給你做,媽今天有空,早操媽不用下去。說吧,吃什麼?媽問我。我一邊往襯衣口袋裡塞校章一邊回答,就烤紅薯吧,家裡不是有紅薯嗎?好的,你快刷牙洗臉去吧,媽這就給你烤。媽說著,走向廚房。接着我聽到她洗紅薯“嘩嘩”的流水聲。
正在衛生間里刷牙,耳邊忽然傳來客廳里爸低沉的責問聲,怎麼,還烤紅薯,你還真有這份閑心呀。我放下牙刷,耳朵不由得尖起來,心跳也撲通撲通地加速了。然後是媽的聲音,嗬,我閑?我是烤給孩子吃的!之後就一陣沉默。
我有些後悔剛才怎麼連考都沒考慮就叫媽烤紅薯給我吃,那樣不僅費電,最重要的還是費時間。爸最近挺忙的,學校里許多事務都由他這副校長經手。每天早上,我很少見得到他,起床能看一眼他走出門去就算是不錯的了。媽說爸一般是天沒亮就去學校了。所以這次爸說要送我上學,是很難得的。本應該抓緊時間,我卻還要弄什麼烤紅薯這樣費時間的早餐來吃。
我心裡十分不安。洗了臉,我輕手輕腳走出去,生怕哪一步走重了爸看不順眼了就大罵我一通。媽坐在微波爐旁,看着爐內旋轉烤盤上的紅薯,又看看我,沒說什麼,站起來回房間去了。我走過去坐在媽剛才坐的那個地方,斜着眼瞥了瞥悶在一旁的老爸,不敢做聲。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我的心越跳越快,呼吸已經開始急促。放在膝蓋上的手,這時也抖起來。爸終於開口了,你烤什麼紅薯啊?!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啊?六點五十!你烤完了你還要吃,吃完了就七點十分,我送你上學再返回學校——得,七點半!七點半我都……爸沒再說下去。他叉着腰站在一旁。我沒敢抬頭看他的臉。
我看看鐘,秒針無聲無息地走着。我深吸一口氣,盡量使語調顯得平靜,好吧,我不吃紅薯。爸提高了音調,你吃,你必須吃!吃完你自己走路上學去,我不送你了!吃啊!他顯然已經生氣了,臉漲得通紅。這使我聯想到小時候,爸生氣了要打我時,也是這麼一副表情。爸打人很兇,我都記不清被他打暈過幾次了。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我犯了錯,爸知道了,照着我的腰一腳就踹過來。那時候我還很小,還不記事。這件事是爸後來告訴我的,還說他以為我就這樣死掉了。可我還活着。我只是差一點就死掉了。所以我一想起爸說的這事兒,就禁不住渾身發抖。
這次也不例外。
爸說完這番話就走出陽台去了。我想糾正他我是“搭車”上學而不是“走路”上學,但又來不及,也不敢,只好不吭聲坐在那兒。呆了一會兒,我一抬手關掉還沒到時間的微波爐,取出了紅薯。我心裡挺堵的,又不是我逼您送我上學,幹嗎生這麼大的氣啊。吃個紅薯怎麼了?您要忙公務開車走了算了,您跟我耗什麼呀?我憤憤地剝着紅薯皮,咬牙切齒決心要把氣往紅薯身上撒。
爸那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靜得我心裡毛毛的。爸這是在醞釀“功力”還是在怎麼著呢?我幻想着待會兒爸就沖回來狠狠地扇我倆大嘴巴的情景,扇得我都吐血了。我越想越毛骨悚然,剝紅薯的手也跟着哆嗦起來。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吃完第一個紅薯,我便聽到陽台門“砰”地關上了,接着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我拿着紅薯的手顫得更厲害了,呼吸快要停止。爸走過來,看着我,呆立不動。我低下頭,慌亂地撕着紅薯皮。該死的紅薯,沒熟透,皮還連着肉,怎麼撕也撕不掉。我擺弄了半天那個紅薯,還是沒能讓它皮肉分家。我煩極了,怔一下,索性連皮帶肉一口吃下去。
我眼角的餘光瞅見爸在向我走來,竟還坐在了我身邊。我慌了,想,死之前就先趕緊吃飽吧,再怎麼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啊。於是一口紅薯還沒咽下去又匆匆咬下第二口。這下好了,兩口乾糧擠在一塊兒,難以下咽。我鼓着塞滿紅薯的嘴巴,不知該吞還是該吐。正僵在那兒,為兩口紅薯一籌莫展時,爸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舉動:他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
我有些驚愕,詫異地瞪着爸,我看到爸眼裡漾着深深的愧疚和慈愛。然後我什麼也顧不上表示,就抓過杯子將水倒入口中。兩口乾糧總算咽下去了。我長呼出一口氣,拍拍胸脯,有一種起死回生的感覺。接着我又咬第三口。正當我艱難吞咽的時候,爸又遞來一杯水。
他說,?,慢慢吃,慢慢吃,別急,啊,爸送你上學。還有,記住,以後要把紅薯烤熟,不要生吃。你的胃不太好。
聽到這話,我差一點兒哭出來。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