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外。
一間簡樸的屋舍掩映於高聳的雲杉木間,屋舍內,擺設着冰冷的木桌木凳,木桌上擺放着一壇已經喝光的酒。
湛羽在木床上靜默打坐,青冥劍就放在他身體的一側,他雙眸閉合,撇開一切雜念,凝聚心神,腦海空明如鏡,靜靜地調理着自己的內息。
與四川唐門一戰,縱然是大獲全勝,卻也讓他大耗內力,至今尚未恢復。
窗外,暮色四合。
房間內寂靜無聲,漸漸暗了起來。
倏地,靜默打坐的湛羽眉頭一蹙,身體猛烈一顫,眼前的黑暗卻如潮水般散開,那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里,那個人影獨自一個人蹲在黑暗裡,她孤單無依,蜷縮着蹲在那裡,一直哭,一直哭……
平攤在膝蓋上的雙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剎那間的雜念侵入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原本漸漸理順的內息竟再度開始紊亂起來,湛羽緊閉眼眸,呼吸越來越急促,面色也越來越難看……
噹噹當……
一陣敲門聲響起,瞬間將所有的黑暗擊碎!
湛羽霍然睜眼,雙眸頓時間亮如閃電,一手竟然已經條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身旁的青冥劍,迅疾地彈劍出鞘。
“誰?!”
“是我,蓮花。”門外,女孩的聲音傳來,帶着淡淡的涼意。
湛羽怔了怔,握着青冥劍的手卻已經輕輕地鬆開。
他站起身,走上前去打開門,門外,蓮花一身白衣若雪,細帶束髮,烏髮雲般傾瀉在白衣之上,她雙手托住一個葯匣,盒內有一陣陣葯香傳來。
葯匣擺放在木桌上。
蓮花看到了那一壇已經喝光的酒,還未說話,湛羽已經將那壇酒推到一邊,將一旁的茶壺拿過來,倒出一杯茶,放在了蓮花的面前。
蓮花在湛羽對面坐下,將葯匣推到了他的面前,“這次對四川唐門,我知道你受了內傷,這裡面的葯,都是治療內傷的。”
湛羽喝下一口茶,黑眸如夜,“不用這麼麻煩!”
“你是因為我才受的傷,若不是你,四川唐門唐則那一掌應該是打在我的身上。”蓮花將葯匣打開,將裡面的藥瓶一個接着一個拿出來。
湛羽拿起一旁的茶壺再倒一杯茶,語氣卻極為淡然,“你不必為此介懷,我並沒有受什麼重傷!”
蓮花的動作頓住,她抬眸看他,“那麼,你為我擋住的天一教左護法那一刀呢?又是誰救我出了北疆三十六派的埋伏暗算?”
“若不是你,我也早就中了天一教主的劇毒暗器了!”
他亦如此簡單地說,不領受她的感激。
蓮花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柔軟的唇角泛出一抹柔柔的弧度,“湛羽,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多說話,可是你對我很好,從我進入天山雪門,你就對我格外照顧,我身邊若無你,這三年來,縱然有十個蓮花也不夠死的。”
湛羽放下喝空的茶杯。
他默然從木凳上站起,轉身走到床邊,拿起那把鋒利的青冥劍,拔劍出鞘,拿過拭劍布輕輕地擦拭着。
青冥劍在他的手中,發出冰冷的青光。
“血舍利,噬血珠,天下四大至寶,門主已得其二,下一個,恐怕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了。”
江南慕容世家,武林第一世家。
蓮花坐在桌前,低聲說道:“慕容世家,恐怕不好對付。”
湛羽伸出手指輕彈青冥劍,劍身冰冷,透出隱隱清光,他凝聲說道:“這次與川中唐門動手,你幾次失手,可是上次的內傷還沒有好?”
能讓湛羽說出如此關切話語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蓮花一人了。
蓮花擺弄着手中的藥瓶,低頭應了一聲,“現在已經好了,你不用擔心我。”
湛羽深邃幽黑的眼中透出異樣的光來,“是門主為你療傷?”葉初寒如何為蓮花療傷,早已經由滿心醋意的媚姬傳揚出去,而葉初寒與蓮花之間的曖昧關係,天山雪門,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是啊!”
蓮花刻意避開了湛羽的目光,望着窗外那些隨着風吹來的梅花,雪白的面容上帶着寧靜的表情。
“這三年來,都是如此。”
“你願意?”
蓮花平淡地回答:“我為什麼要不願意呢?只不過是療傷而已。”
湛羽卻霍然轉身,他面對蓮花,閃亮的眼中竟然閃爍着一絲少有的失望和冷淡,“我還以為你和門主的那些侍妾不同!”
“我和她們不同。”
梅花在她的眼前漸漸飄遠,她卻依然看着那一片片隨風而去的梅花,聲音悠悠:“我總算還是——比她們多了一個誓言!”
湛羽的面孔上出現一剎那的怔然。
蓮花卻已經轉過頭來,望着已經擦拭好青冥劍的湛羽,澄亮的眼眸中卻再無剛剛的失落和惘然,彷彿她剛剛什麼也沒有說過。
“已經拭好劍了么?”蓮花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手中鋒利的青冥劍上,她伸出手緩緩地解下自己的束髮細帶,唇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過招了,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比你厲害多了。”
湛羽看了看蓮花。
她的面色雖然還有一些淡淡的蒼白,但卻比剛回谷來的時候好看了很多,想必身體也已經恢復了大半。
他垂下了手中的青冥劍,拿過一旁的劍鞘,幽黑的眼眸里有着一絲淡淡的溫和,“與我過招,那你可要小心了。”
夜色漸晚。
花谷西苑,處於花谷深處,遠離溫泉池水,和奢靡華麗的北苑、南苑、東苑完全不同,這裡只有一間牢固的石屋,屋舍周圍,寸草不生,積雪遍地。
然而,西苑的入口,石碑上所刻的“擅入者死”這幾個大字卻更為這處冷硬的地方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這裡是花谷的禁地,惟有葉初寒才可以踏入。
一襲湖綠色的裙角在碧綠的草地上緩緩地劃過。
葉初寒的侍妾媚姬輕咬着嘴唇,輕聲輕腳地朝着西苑入口走來,她終於再也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來此一看究竟了。
到底西苑內,藏着什麼玄機。
然而,她還沒有踏進西苑內,眼前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她慌忙後退,“當”,落在地面上的,竟是一隻小小的玉杯。
茫茫夜色之中,竟有着深沉的聲音從西苑的方向傳來,“滾,再往前一步,就讓你血濺當場!!”
那竟是葉初寒的聲音,由深厚的內力隔空傳送過來。
媚姬面色煞白。
她顫抖着轉過身,猶如驚懼的兔子,惶然地奔跑離開,遠遠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屋內。
只燃着一根燈草,所以光線昏暗,只見到兩個人影,斜斜地映在了石壁之上。
葉初寒坐在一張桌前,手持酒壺,將眼前的一隻玉杯注滿美酒,然後置於桌子的對面,微微一笑。
“請喝。”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以讓雄霸西域的天山門主葉初寒親自斟酒呢?
桌子的對面。
有一人僵硬地坐立着,面容被石屋內的陰影籠罩,根本看不清什麼,然而那人的全身都被鎖鏈鎖就,表情獃滯,恍若石化。
他根本不可能拿起酒杯來喝酒。
葉初寒卻彷彿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喝酒了一樣,他自顧自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今日我們用玉杯喝汾酒,也算了沾了色香兩味,總也多了幾分風雅之意。”
他仰頭將玉杯內的美酒飲盡。
一飲而盡,執壺再倒。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接連不斷地喝了多少杯酒。
而對面的那個人,石像一般無聲地坐在那裡,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呼吸,但是那人並沒有死,如果那個人真的死了,也就不會那麼麻煩地用鎖鏈來鎖住他。
葉初寒終於放下玉酒杯。
他垂下眼眸,沒有看對面的人,只是輕輕地閉了閉眼,“當年你們拚命爭奪得天下四大至寶,到如今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只剩下江南慕容家的九王玉炔。”
“……”
葉初寒睜開眼睛,眸中一瞬間的恨意卻閃亮如妖魅,“原來你們就是為了爭奪這些東西,任我與她受盡折磨,恨不得我們死在大漠,就為了這四樣東西——”
儘管他一瞬間的憤怒灼灼逼人!
然而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卻依然平靜如初,雙眸閉合,宛如石雕。
葉初寒憤怒的眼神慢慢地轉化為怔忡,他一眼不發地掉轉頭,再次拿起酒壺,慢慢地斟上一杯酒,抬頭一飲而盡。
他這一生,也許再無可以對飲之人!
“如此美酒,如此夜景,真是太可惜了……”
略有醺意的葉初寒披起雪白的狐裘,將石門推開,仰頭望着天空中那一輪清冷的圓月,他狹長的眼眸中帶着一抹寂寥凄清的笑意。
“看來這一生,你我之間……都再無對月小酌之時了。”
然而葉初寒終未回頭再看那人一眼,他關上石門,轉身離開,一襲雪裘融入蒼茫的夜色之中,漸行漸遠……
石屋內。
一根燈草終於火光微弱,無聲地熄滅了,只留下一縷青煙,緩緩瀰漫而上。
那個被鎖鏈鎖住的人,依然悄無聲息,猶如死去一般。
桌面上,玉杯盛就的美酒醇香無比,在透過窗子的月光照耀下,端的是酒色清透,猶若晨曦清露。
葉初寒走出西苑的時候,看到了瑟瑟顫抖跪在一旁的媚姬。
他站住。
媚姬抬起頭來,嬌美的面孔上一臉淚痕,聲音輕顫,“媚姬知罪了,媚姬不該擅入禁地,請門主責罰。”
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被冷風一吹,葉初寒的身體輕輕地搖晃,他似乎真的喝醉了,輕輕地笑着,伸出手來攙起了媚姬顫抖的身子,然後有些無力地靠在她的身上。
“媚姬……”他的唇角一片魅惑的笑意,聲音卻透出低迷的沙啞,“幸好你還在,你還在這裡……媚姬……我的媚姬啊……”
媚姬一陣迷惑,葉初寒竟然對她如此親熱。
雖然在葉初寒的眾姬妾中,媚姬一直都算是最得寵的一個,但葉初寒卻從未這樣依賴溫柔地對待過她。
難道,他對她,終是有情了?!!
媚姬馬上媚媚地笑起來,伸出柔軟的手臂攬住葉初寒的腰際,眼眸中水波流轉,“媚姬服侍主人回東苑休息。”
葉初寒大笑。
媚姬扶着步伐微有些踉蹌的葉初寒朝着東苑走去,葉初寒烏黑的頭髮斜斜地垂下,更襯得面白如玉,俊美無鑄。
葉初寒忽然停下腳步。
他側着頭,目光凝注在一個方向,原本狹長的眼眸中那一抹迷濛緩緩地逝去,竟泛出一抹刀刃般的銳利來。
媚姬疑惑地抬起頭來,輕聲呼喚:“主人……”
花谷出口處。
一棵梅樹,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襲人。
梅樹下,是兩個人影。
蓮花一身白衣隨風飄飄,手中的細帶如銀練般在月光下燦然生光,她的身側,湛羽青冥劍在手,運劍如風,清俊的面容上,竟有着鮮少的溫和之意。
葉初寒突然推開媚姬。
他站立着,雪白的狐裘隨風飛揚,望着那遠遠的兩人,狹長的眼眸無聲地眯起,透出針一般冰冷的光來。
梅花如雪,紛紛揚揚。
只見湛羽和蓮花過招拆招,轉瞬已過百招,二人身形在半空中變換,宛如游龍驚鳳,姿勢美妙無比,出招方位力道拿捏得分毫不錯,若無心中千般默契,拆解起來絕不會如此地絲絲入扣,同進同退。
梅花樹下。
忽地一道雪白的影子閃過,閃入湛羽與蓮花之中,湛羽只覺得凌厲的掌風從他的面頰處刮過,湛羽眸光瞬間凜冽,青冥劍一聲長嘯,已然橫掃而出。
那道雪白的影子,卻輕鬆地躲過青冥劍那一擊,在半空中微一轉身,只聽得梅樹一陣簌簌作響,那道影子已經落在了梅樹之下。
待看清來人,湛羽眸光一閃,迅速收劍且單膝跪下,聲音沉穩如初,“門主。”
葉初寒一身雪裘,悠然自在地站在梅花樹下,手裡捻弄着一枝剛剛折下來的梅花,唇角一片笑意。
“如此清夜,明月高照,佳人在旁,湛堂主好雅興啊。”
湛羽面容平靜,波瀾不驚,“湛羽不敢。”
蓮花無聲站立。
“這有何不敢……”
葉初寒捻弄着那枝梅花,將笑未笑,他似乎酒醉未醒,原本明亮如鏡的眼眸中卻是一片恍惚迷濛之意,猶如雲紗般飄緲的白霧。
“只不過此時天色已晚,待來日踏雪尋梅,再聚如何?”
他的語氣再輕鬆不過了。
湛羽脊背挺直,神色不動,“是,屬下這就退下。”
梅花樹下,葉初寒遙望着湛羽離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湛堂主年少有為,名動天下,我為你二人成其好事,如何?”
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將蓮花許配給湛羽。
蓮花怔了一下,她看了看微笑的葉初寒,眼眸中的波光無聲凝結了,“門主說的是醉話?還是真心話?”
她面冷如冰。
葉初寒心中不由自主地輕輕一松,他眼角含笑,將梅花送到了蓮花的眼前,“這當然是醉話,把你嫁給湛羽,我怎麼捨得呢。”
蓮花接過梅花。
葉初寒握住了她的手指,她手上微微的涼意傳導到他的手心中去,他輕嘆,“原來三年的時間,我竟還是暖不了你的手。”
蓮花低聲道:“蓮花天生畏冷。”
葉初寒輕笑,“本以為你是這天山上白璧無瑕的雪蓮,卻原來你是江南煙雨中,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蓮。”
他牽着她的手,走向了花谷內。
白霧繚繞的溫泉池旁,溫暖如春,各種奇花爭相開放,卻獨獨沒有江南蓮花,這寒冷的西域天山,即便有溫泉湧出,卻終不是江南蓮的生長之地。
“我會在這裡……”葉初寒一手握着蓮花的手,修長的手指向了溫泉旁的那一片小小池塘,“在這片池塘里,為你種滿江南蓮花。”
蓮花捏着梅花,應聲道:“江南蓮花,不會在西域天山綻放。”
葉初寒的笑容中帶着斜睨天下的傲然,“這個世上,豈有我天山雪門葉初寒辦不到的事情。”
蓮花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片清水幽幽的池塘,“門主又何必強求?”
葉初寒淡笑無聲,“你這話太冤枉我,我若真是強求於你,就不需開口要你等這池塘開滿蓮花了。”
心中瞬間明了。
蓮花的手指輕輕一顫。
葉初寒再次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仍是那一片勢在必得的傲然笑意,語調卻分外地輕柔。
“待得這池塘蓮花綻放之日,你可願意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女子那樣,鳳冠霞披,喜帕出閣,在洞房紅燭搖曳之中,溫婉幸福地等待良人歸來?”
他微笑着,描繪出了如此美好的畫卷。
溫泉池邊。
長久的寂靜無聲。
蓮花忽然輕聲說道:“門主還記得一句話么?”
葉初寒含笑,“什麼話?只要是你說過的話,我想我一定都記得。”
蓮花凝注着他,清水般的眸中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卻只是化成了一句話:“相守到白頭,永不相背……”
“你想與我立下這樣的誓言么?”
葉初寒居然出乎意料地一笑,俊美的面孔上有着如沐春風般溫暖的表情,他舉起了自己的手掌,做出立誓的樣子。
“蓮花,我們可以三擊掌為誓,相守到白頭,永不……”
葉初寒的話未說完。
蓮花的身體卻僵住,忽然垂下眼眸,掩蓋眼中一剎那的失望和心傷,從葉初寒的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微涼的小手,靜靜地凝望着那一片波瀾不驚的池塘。
“蓮花一生,恐怕都沒有這樣的福氣了。”
葉初寒的眼眸里,異樣複雜的光芒一瞬閃過,那道光芒閃得很快,快到來不及捕捉,就已經消失無蹤。
天山雪門的葉初寒,永遠如春風一般微笑,聲色不動的葉初寒,又怎會按捺不住心中那瞬間的怒意!
“看來我醉了,我真是醉了……”
他輕笑着,喃喃自語,身體竟然開始微微搖晃,雪白的狐裘隨着夜風搖曳,狹長的眼眸中隱含着無數恍惚的風情和邪魅。
蓮花道:“我去叫媚姬來侍候門主。”
葉初寒靠在她的身上,落滿繁花的地面上,他頎長的影子已經蓋住了她娉婷的身影,他微微閉上眼睛,呼出的氣息裡帶着淡淡的酒氣。
“你扶我回去。”
葉初寒住在東苑。
繁花落盡的東苑,溫泉暖香氤氳,寬大的房間內,幾重書閣,而在書閣盡頭,軟榻之上,鋪着的是最奢華的雲錦。
葉初寒一身雪色狐裘,軟軟地倒在了軟榻上,他雙眸微閉,卻還是拉着蓮花的手不放,蓮花平靜地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葉初寒薄薄的唇角,忽然掠過一抹柔柔的笑意。
他的手竟順勢一拉,就已經將站立在一旁的蓮花拉到了軟榻上,蓮花跌入他懷中的剎那間,雪狐裘如雲蓋一般鋪下,將他與她密密地裹在一起。
蓮花心中一緊,只覺得自己已經被葉初寒抱在懷裡,她的面頰瞬間滾燙如火。
她一掙,卻未掙開。
“不用害怕,我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不做……”他低笑,只是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不放鬆分毫。
“我以為你是一塊冰,卻沒有想到,抱着你的時候,會這麼暖……”
蓮花僵硬地躺着。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竟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連接着一下,節奏居然越來越快……
然而,這樣的心跳聲,卻很暖。
雪白的狐裘里,兩人的體溫無聲地氤氳着,葉初寒閉着眼睛,絕美的面容透出一抹堅韌的陰柔來。
“你一定知道……江湖中人……都說我弒父殺弟……我葉初寒可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你居然還敢留在我身邊……”
他抱着蓮花,聲音一點點地低下去,帶着夢一般的恍惚,“蓮花,你到底為何而來……為何……出現在我的面前……”
蓮花始終沒有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葉初寒氣息漸沉,竟然抱着她,昏昏然睡去。
蓮花微微側頭,清澈的目光望向沉睡的葉初寒。
她凝看着他俊美的面龐,她的目光清透晶瑩,恍若一個亘古悠長的夢,望着他,她忽然低低地道:
“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而來么?”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
難道……
你真的都忘了……
窗外,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滿谷醉人的香氣,潺潺流水之聲綿延不絕,繁花如雨落滿地。
蓮花輕輕地閉上眼睛。
腦海里,瞬間出現了無數的景象……
……
……
江南野郊的荷塘……
盛放的蓮花……
翠綠的蓮葉,葉片上有着晶瑩的水滴,荷葉下,一池的……血色……
渾身鮮血的小女孩,渾身顫抖地抱着母親的屍首,淚流滿面,驚恐地看着眼前那頂尊貴的轎子。
轎簾掀開,坐在轎內的少年公子一襲霜白的衣裳,他水一般溫柔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憐惜,他看着流淚的小女孩,柔聲說道:
“已經沒事了,不要哭。”
他救了她的命。
他為她安葬了死去的娘親,沒有讓娘親的屍體曝於荒野。
江南迷濛輕柔的煙雨,在她娘親的墓碑前,少年公子的白衣纖塵不染,他望着瑟縮顫抖的小女孩,溫文儒雅,高貴耀眼。
“若你孤苦無依,我可以帶你會天山雪門,我會好好照顧你,只要有我在,這世上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欺負你。”
……
……
窗外,依然是潺潺流水之聲。
夜已深了。
蓮花閉着眼睛,她的呼吸均勻安靜,恍若已經進入了夢鄉之中。
溫暖的雪裘下,他們相擁而眠,終於可以相互取暖,窗外,繁花落盡,煙鎖樓閣,更漏聲聲……
那一夜,竟是一夜未寒……
天明的時候。
當東苑美麗的侍女按照平日的慣例走進來侍候葉初寒的時候,卻全都一臉驚愕之色,惶然地站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葉初寒已經醒來。
他斜倚在軟榻上,唇角含笑,目光凝注在懷中那還裹在雪裘里的蓮花面容上,蓮花呼吸均勻,竟然還未醒。
就在侍婢還都站在門外的時候,窗欞之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已然響起,“天璇堂堂主湛羽領命前來。”
葉初寒淡笑,“湛堂主請進。”
當那個睡在雪裘里的女孩面容映入湛羽眼中時,湛羽深邃的眼眸中,那一抹鎮定顏色卻絲毫不改,恍若未見。
他單膝跪下,英俊非凡的面孔上帶着冷然堅定的表情,“不知門主突然召見屬下,有何事吩咐?”
葉初寒狹長優雅的雙目中帶着玩味的光,他在笑,“這幾日天山雪門的一切事務,就要全權拜託湛堂主了,北疆三十六派始終不願甘心臣服天山雪門,該如何處置他們,湛堂主你安排吧!”
湛羽低頭,“是,屬下會盡心處理好這件事情。”
葉初寒的手指輕輕地落在了雪裘裡面,女孩花瓣一般嬌嫩的面孔上,他懶懶地笑着,“只可惜蓮花不能從旁協助你了,她要留在我這裡。”
東苑內。
一室的花香。
黑衣湛羽已經離去。
雪裘內,似乎一直都在沉睡的女孩忽然睜開眼睛,凝望着葉初寒:“現在你可以解開我的穴道了么?”
葉初寒輕笑,低頭看她,“現在……還不可以。”
蓮花蹙眉。
葉初寒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抱起了雪裘里的女孩,神情親昵曖昧,“你覺得我和湛羽,誰會喜歡你多一些呢?”
蓮花眼眸微微一黯,“門主只是為了耍弄我和湛羽么?”
葉初寒微微一笑,笑容多情嫵媚,“我怎麼捨得耍弄你呢?你與湛羽親近,難道就不怕我不高興嗎?你忘了,你是我最愛的蓮花啊。”
“最愛?”
“當然,你是我的最愛——”葉初寒微微一笑,低下頭去,他的嘴唇在女孩瑩潤的面容上輕輕地點了一下,“這個世上,除你之外,我誰都不愛,你應該相信我才對。”
相守相伴的三年,他對她,一直都是這麼溫柔。
面對葉初寒深情的目光,蓮花的心一點點地柔軟起來,她在他的凝視下慢慢地垂下眼眸,低聲說道:
“好,我相信你。”
花谷外。
媚姬穿着曳地的長裙,微咬櫻唇,看着從葉初寒東苑走出來的湛羽,終於一跺腳,不甘心地迎了上去。
“湛堂主全都看到了么?”
她的語氣中似乎充滿了嫉恨。
湛羽看都未看她一眼,繼續朝前走。
媚姬一路跟着他,妄圖用言語激怒湛羽,“蓮花居然不顧與湛堂主之間的情誼,勾引門主,且與門主共眠,這樣不潔的女人……”
刷!
媚姬只覺冷氣瞬間襲來,她瞠圓杏目,全身僵直,竟不敢再動一下了。
青冥劍的劍尖,距離她的咽喉,不到半寸。
湛羽黑眸中閃動着危險的光,他看着她,聲音森冷無比,“你若在我面前再多說半句話,我就要了你的命。”
媚姬動也不敢動一下。
湛羽收劍,冷然轉身走出花谷。
直到湛羽的身影消失在谷外的濃霧之中,媚姬居然還是站在那裡,僵硬地站着,面容煞白如紙。
她已經是一身的冷汗。
過了好久,媚姬才回過神來。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轉頭看了看葉初寒居住的東苑,眼眸里流露出不甘的目光,最後狠狠地一跺腳,冷冷地說道:
“我才沒有那麼容易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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