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爸爸講過去的故事應徵稿,主題‘荷’。根據爸爸口述整理)
六歲那年,我從省城來到江南的一個古老的小鎮。都市裡住的久了,對小鎮的一切都感到新鮮。那木結構的老屋,那青石板的小橋,小橋下的流水,流水邊的人家。而更加迷住我的是小鎮的荷塘。傍晚后總是跑到塘邊看那粉紅的荷花,綠綠的荷葉,還有荷葉上飛來飛去的紅蜻蜓。不時地將水澆到大大的荷葉上,見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樣子好是開心。日頭落下時,把餘輝抹在荷葉上,金燦燦的與天上的火燒雲相襯着,好看極了。這時刻小鎮上的大媽大嬸們會挽着一籃衣服到這塘邊來。塘邊好多青石板,光亮亮的。浣衣時先是將衣服放進水中左漾右漾,然後在青石板上搓一搓、揉一揉,再用木棒槌“啪、啪”地棰。荷塘的水總是被漾得瀲灧起來,漣漪着向開散去。魚兒在棒槌聲中潛入水底,鴨群躲進田田的荷葉叢中。我總少不了央求大媽大嬸或摘一朵荷花、或采一些蓮蓬。大媽大嬸們不免也要逗一逗我,或唱一首歌或翻一個跟斗。每次得賞后才歡歡喜喜跑回家去。
在小鎮的生活沒多久,我便上城裡念書了,再也沒回去過。記得高中畢業成了“知青”下農村時,正逢“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季節。知青隊的荷塘很大,也有氣魄。如果說小鎮的荷塘能看到“虹銷雨霽,彩徹雲衢”的秀麗,那知青的荷塘則能體味到“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壯觀。當夕陽西下之時,年少不知愁滋味的知青們便擁向塘邊。“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首徐回,兼傳羽杯;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望着她們在荷叢中忽隱忽現的倩影,我不覺有點心猿意馬:“耶溪採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伴羞不出來。”於是划船嬉水、採蓮摘花成了知青們收工之後的樂趣,在那艱苦乏味的年代也算是最好的消遣了。然日子久了,勞作的疲憊終代替了悠悠的逸致,荷塘邊漸漸少了人影,只是偶爾有幾對痴情男女喜歡把船劃到荷叢中去。時間一長,隊長可急了,生怕弄出事端來。要我寫一告示,大意是水火無情,為安全計,不許划船到荷叢深處云云。怎奈我天性好成人之美,但上命又不可違,只好摘句古詩寫成對聯貼到飯堂里:“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橫批是:“漁舟晚唱”。隊長又來了個鎖船措施,果然不見了成雙成對的知青。遺憾的是在那“學大寨,趕西陽”的年代,總有些違背自然規律、破壞生態平衡的荒唐事情。有山的地方便毀林開荒、有水的地方則圍湖造田。好端端的荷塘成了“圍湖造田”運動的犧牲品。“花謝花開飛滿天,紅銷香斷有誰憐?”那凄凄慘慘的荷塘漸漸冷冷清清,沒了人影。只剩下我孤影獨蹤地踟躕在岸邊,憑弔那殘荷敗葉,吟詠着李白的詩句:“相思無因見,悵忘涼風前……”
歲月悠悠,似水流年,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那兒時的童趣、少時的歡樂已是過眼雲煙,恍若隔世,僅剩一點回憶。不知不覺又到“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的六月,然時過境遷,人是物非。那江南的小鎮是否古韻依舊?那知青隊的荷塘可否退耕為荷?我不得而知。只是暗作決定,待小兒懂事時,一定要帶他回江南,去尋覓那古老的小鎮,尋覓那旖旎的荷塘。讓他記住荷花那“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蓮而不妖”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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