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這幾天沒聽見老倔頭的大嗓門吆喝聲,還挺不習慣。往常不等天亮,大院里就會傳出他的洪亮的喊聲:“喂、各家的起來拿奶了!”這一嗓門的“威力”之大,足可以穿過幾層門窗,幾床棉被,把蒙頭大睡的人震醒。可這幾天大院里一直就沒出現老倔頭勤快的身影,“難道他病了?”我暗暗想着,不過他的身體一直很硬朗啊,聽那每天早晨的喊聲底氣多足!
記得我們家剛搬到這個大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天,早晨我睡得正甜,迷迷糊糊地聽見外邊一聲“大喝”,一骨碌就從床上彈起來:
“媽,地震了?”
“這孩子,瞎說什麼,是那個叫‘老倔頭”的在喊各家拿奶。”
“我還當地震了呢!咦,這人的名字好怪,怎麼叫‘老倔頭”啊?”我這時睡意全消,對這個人發生了興趣。
“我昨天聽鄰居王姨說,別看這人上了年紀,脾氣卻是倔得很。只要是他看準了的事情,就非要辦成不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聽她說,有一年冬天的一個傍晚,有個小孩回家時不小心掉進咱院附近的那個臭水溝里,嚇得哇哇直哭。那天天冷,還刮著風,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可哭聲還是讓老倔頭聽見了,他披上棉衣就要去看看,家裡人都說外邊很冷,他又正犯胃病,勸他不要去,他就是不聽,撥拉開家裡人,就往外走。到了溝邊,想都沒想就下去把那小孩背了上來,又怕小孩家長着急,問清了小孩的住址,把小孩送到了家。小孩家長感動得兩次送來錢和東西,老倔頭親自又給送回去了。別人都說留下也沒什麼,可他偏偏不聽。後來,別人就給他起了個‘老倔頭”的外號,他聽了倒也不生氣,以後就叫開了……”
聽到這番話,我才恍然大悟,心裡對這個“老知名人士”也有了好感,他也是為了大家能及早拿到奶,不誤工作嘛,要不,何苦風雨不斷地每天起個大早呢?
又過了幾天,一個中午我放學回家,在街口看見了一位戴紅袖章的老人,很像老倔頭,但見他又是招呼行人注意安全,又是阻止小販隨地亂扔東西的忙活勁兒,全然不像十幾天前萎靡不振的人啊。
“小燕子,下學了?”還是那洪亮的熟悉的聲音。確實是他,倔爺爺!
“倔爺爺,您這是……”
“我啊,現在是又有事干啦!不再閑得發悶嘍!”他快活地指指“義務安全員”的袖章。
說實在的,這幾天沒有老倔爺爺的“定時鬧鐘”,我有一次上學差點遲到了呢。他平時對我特別好,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給我拿來,有時中午家裡人都不在,還拉我去他家吃飯。他對別的人家也一樣,有什麼事兒都熱心幫忙。這回他病了,我能不去看看嗎?
輕輕推開虛掩的屋門,我吃了一驚:室內煙霧繚繞,嗆得人難受。我竟看見倔爺爺在抽煙,他是每月都把煙錢扣出捐給街道“少年之家”買書,自己從不吸煙的呀!這會兒只見他無精打采靠在桌前的一把木椅上,花白的頭髮也亂糟糟的,眼半閉着,刻滿了皺紋的枯黃乾瘦的臉上像是布滿了痛苦,嘴角有時還抽搐一下。他一隻手搭在桌上一個紅皮小本上,一隻手夾着煙無力地耷拉着。看到這情景,我真不信:這就是整天樂呵呵,又幫這家搬煤,又幫那家運菜的老倔頭嗎?
“倔爺爺,您怎麼啦?是不舒服嗎?”我輕輕推了他一下。
“誰呀?”聲音都是嘶啞的。
“是我,是小燕子,看您來了。”
只見他慢慢睜開眼,看見是我,又緩緩閉上眼,先“哎”地 打了一聲嘆氣,才低低說道:
“孩子,你不知道,從前天起他們讓我退休了。”說著,他推了推手下的紅皮小本,露出了上面醒目的三個黃色大字“退休證”。
“我說,我還能再在鍋爐房裡出一把子力,他們都不讓,讓我回家安度晚年,多休息會兒。可我還沒老。我還能動啊!”我從沒聽見過他的聲音有這麼發抖、這麼可憐的時候,我鼻子酸酸的,想安慰他幾句,又不知說什麼好,看了看他那憔悴的面容,悄悄退了出來。
回到家我就把這事告訴了媽媽,她輕輕皺了皺眉,好像也沒想到。晚上去他家看了看,回來說倔爺爺只是不說話,獃獃地自己出神……
好幾天我不敢去他家,怕無意中提起此事傷他心,但我心裡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從此,老倔頭的洪鐘般的“拿奶啦”又在大院里響起來了,更能看見他來來回回奔忙的身影和人們對他發自內心的讚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