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去年春末，愛人出遠門。給十幾棵盆景和幾十盆蘭花澆水，便成了我每天的功課。某一天，我發現卧室陽台上的一棵盆景，落光了葉子，現出衰枯之象。看上去，它已經死掉了。我不想眼看着它在我的面前死去，祈禱它乾枯的身軀之內，還有一些綠色的生機存在。
說出來慚愧，這棵盆景在我卧室的陽台上擺了至少有兩年了，可是，因它落光了葉子，我卻一時叫不上它的名字。家裡的盆景和蘭草，我很少長久地注視和觀看。好像只是習慣了它們的存在。蘭花開了，某一種蘭開花了，愛人捧到我眼前炫耀一番，便放在女兒的房間去。這些盆景和蘭草，有的好像值幾千元吧，有個外地的人偶爾還會來我家看蘭草。
其實，愛人曾告訴我家裡盆景都是什麼，榕樹、福建茶、鐵樹、龍柏、羅漢松、九里香等等，這些一看便知。面對枯樹想了很長時間，我才憶起這是一棵石榴樹。大約三年前的秋天，愛人買回這一盆石榴樹。它高不足一米，粗比不上一根玉米桿，身軀彎曲。但是，它長滿茂密的小樹葉，神奇地結着三個半紅半綠的石榴果，像三盞小果燈，點亮我內心的喜愛和歡愉。我和女兒經常去看三顆小石榴，在石榴跟前說笑。隨着秋意深濃，石榴在我們注視的目光里變紅了。我摘給女兒妞妞，她捨不得很快就吃掉，在卧室的小圓桌上擺了好多天……
可是，眼前的已是一棵枯死的盆樹。它使我想起一個在書里讀過一直沒有忘記的故事，弘一法師給一棵山裡的枯樹澆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使一棵枯樹起死回生。我便抱着善念，沒有仍掉這棵盆景。也想效仿弘一法師，每天給它枯樹澆水，希望它能夠重新長出綠葉。我不是想用此舉證明自己去求什麼功德，只是心裡有此一念。這種念頭非常的真切，真的源於我的本心。
我每天給這棵石榴樹澆水，堅信這棵石榴樹在慢慢消除生命內部的乾渴。我忘記過了多長時間，大約一個多月吧，一天早晨，我發現樹根處長出一顆幼小的嫩芽，我心裡滋生出一種無上的喜悅，它沒有死去，枯乾的生命里又生出一顆小芽。
後來，我仍每天仍給它澆水，直到愛人回家。如今，它的細枝有一尺多長了。可惜的是，石榴樹的主幹仍然乾枯。這棵樹的生命形象和本質，便定型為有榮有枯。也許，這是就是天意的招展，生命本來就是有榮有枯。
在我的心靈深處，或者是思想的核心，我經常忽略生命的枯萎。好像生命的枯萎，本來就屬於過去了。那不是生命的永恆之象。生命的永恆之象當是精氣，就像傳說里的我們看不清摸不到的龍，只是雲一般變化莫測地存在於天空。是的，我相信生命的初始是生，生命的終極還是生。雖然個體的生命是以死為終點，但世界本真哺育的萬物，是生生不息的。就是這棵石榴樹，它僅存的生機與世界本原那博大的生機，也是一致的，也是共同呼應存在的。
今天，面對石榴樹，仍感滿足的是，我沒有捨棄生命的枯，是用心喚出了生命的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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