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又到了清明節去鄉下掃墓祭祖的時候。
記憶中，去鄉下掃墓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前兩年，碰巧假期有學習安排，因此我理所當然地躲了過去。今年，沒有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於是終究拗不過爸媽，我被拖着去鄉下。
出發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想起留在腦海里的污水、垃圾、陋習……那一串如惡夢一樣的記憶，我的魂幾乎要“斷”了。鄉下的路，說也奇怪，總是坑坑窪窪的，連綿不斷。車開起來歪歪扭扭的像在跳舞，車上的人彷彿就是在扭東北秧歌，一路下來骨頭幾乎要散了架。老家村口那條河，十足就是一條“黑龍江”，那惡臭簡直傾國傾城。河邊上一個老祠堂，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幾乎成了垃圾場，叫人望而卻步。最受不了要數上墳，很折騰，又是跪，又是拜……當然，祭祖完了之後的聚餐，也叫心驚肉跳的，好像“鴻門宴”，大人們吃飯，大魚大肉的，但莫名其妙的就忽而吵，忽而鬧，最後大家總要落個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車開了許久，暢通無阻，我詫異了，定神打量起車窗外面。咦，眼前的一派情景很新鮮，公路又寬又平，一溜的柏油路，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特別端莊和寧靜。路兩側栽滿了樹，儼然是兩排站在春風裡的迎賓姑娘，煞是好看。路旁白色的護欄，路中央的隔離帶，路上方時不時出現的藍色道路指示牌，一切是那麼的清新自然，賞心悅目。我陶醉在眼前的無限風光之中，完全沉浸在春風習習的速度里。原本在這裡的那條叫人痛苦不堪的鄉間小路去哪了？眼前的美麗景色又是怎麼回事？我好幾次幾乎懷疑，是不是車開進童話世界里了。
進村了。我特意深呼吸，好在空氣捕捉老家存口那條河遠遠就會吹來的恐怖氣味，好提前適應一下，可許久也沒嗅出點蛛絲馬跡來。嚇！村口那條河，河水大變樣了，它像洗過似的，碧綠如帶。河邊那座古老的老祠堂，垃圾不見了，房屋修繕一新，四周種滿了樹，特別醒目。進村的路，乾乾淨淨的，路邊是齊刷刷的冬青，挨挨擠擠，嬌嫩欲滴。一切都變了，環境變綠了，空氣變地清新甘洌，還夾着陣陣草木的芳香味。那讓我魂牽夢縈的垃圾去哪了？那叫我震撼心靈的惡臭去哪了？我傻眼了，看着眼前如美夢一樣的天地，半晌找不回自己。我獃獃地站在河邊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近來呀，市裡搞‘六城聯創’，我們村已受益了，一會兒修馬路，清河道；一會兒種綠化，運垃圾，一樣接着一樣，村裡忙得熱火朝天。這不，環境大變樣了。” 外婆 看出我心思，一邊興奮地比劃着，一邊如數家珍般忙着解說，我才漸漸緩過神來。
上山了。我的心又忐忑不安起來，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熬過。到了墓地，大伙兒很自覺，有的拔草，有的掃墓，先是熱身活，我也默默地跟隨着。接下來，正戲要上台了吧，我下意識地瞅瞅大舅媽，在周圍忙着搜索那些稀奇古怪的行頭，並極力回憶那要念的詞和跪拜程序。怪了，行頭不見了！舅舅他們該不會忘帶了吧。這時，舅舅走上前來，地將一大捧鮮花擺放在墓碑前，他神情肅穆，動作恭敬——這是很新奇的花樣，往常根本沒看過。獻完花，舅舅墓碑前站着，默默地，許久許久。也沒人發令，大家依次站在舅舅身邊，沉默着。就在那一刻，一股神奇的力量撞擊着我的心靈，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強烈的順服，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晚輩對祖輩特有的懷念。更讓人稱奇的是，最後行鞠躬禮，我明顯察覺到我的內心在顫抖，眼眶裡淚光在閃爍……再也沒有繁瑣的禮拜，沒有玄乎的行頭，也沒有繞口的誦詞；有的只是簡單的看顧、清掃和緬懷，但它卻讓人的情感深受洗禮，心境變得出奇的明凈。
下山，一路上我的肚子跟心情一樣的空靈，飢腸轆轆如影隨形。我開始臆想起外婆為我們準備的豐盛中餐，並不由暗暗下決心，定要一鼓作氣，吃它個片甲不留。到了，終於到了！我一頭衝進院子，但是廚房冷冷清清，根本連一點煙火的味道也沒有呀。我饑渴交迫，癱坐在椅子上，沮喪到了崩潰。舅舅說，現在到處在改革、搞創建，我們過去的一些陋習也得改一改了，從今而後我們家要文明祭祖，也不再鋪張浪費，因此親族大聚餐就免了，大家自助解決中餐，但原本打算聚餐的份子錢，還是得拿出來，將它包成紅包交給外婆做養老基金……
此次去鄉下掃墓，我是且行且驚奇。短短的祭祖之行，對我來說無疑是一次長長的心靈旅行。出發時那裝滿抱怨、委屈、痛苦和不屑的行囊里，完全換成了寬容、理解、甜美和崇敬，以及我對老家美麗環境與文明新風的濃濃期待。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做了個異常甜美的夢。夢裡，老家村口那條河，河水清澈見底，河岸上青草滿地，河邊空氣特別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