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下雪啦!”薔趴在窗戶口興奮地大叫。
“這也叫雪啊!”來自北國的蒲哧哧有聲地嘲笑。
我沒去看雪。我在專心致志地解繩子,想將我們的聖誕樹拆下來。
“幹什麼呀,你!”三三本來還賴在被窩裡,看見我的行動,急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聖誕過完了,元旦也過完了,還留着幹什麼呢。”我將繩子一拉,三棵柏樹枝一棵接一棵掉到地上。
“破壞狂!”三三和薔義憤填膺地指責我。蒲看着我,沒有做聲。
樹上掛着的能吃的東西早被我們吃完了。剩下的,只是那些閃着亮光的月亮和星星。
有一顆銀色的小星星在那個平安夜被閉着眼睛許過願后的杜軒摘下,並放進他的口袋裡藏起來。我問他,為什麼是一顆小星星,杜軒說:“這個,以後再告訴你。”
不會有以後了,一切恍若隔世。
杜軒和他那位漂亮的、有着針芒一樣亮閃閃眼光的女朋友,應當已經和好了吧。
他說:“我一直把你看得像礦泉水一樣純凈。”這句話,每想起來一遍,我的心裡就像被刀子割一遍。
如果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推翻在那麼長時間的交往裡建立起來的對我的感覺,那麼,我無話可說。心痛死也是活該!
只能說明也許我們本來就是陌路人,我們本來就應該只是陌路人。即使走得再近,我們也還是陌路人。
只是沒想到,落葉真的能傷人,它的分量足夠了。而我,並不會飛。
好了,就讓一切都像這棵聖誕樹一樣結束吧!
我心裡放心不下的,是江舢。他的臉、他的話語、他轉身離去的身影,這一切的一切,一直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晃啊晃。
我心裡一直很慌。我總覺得會出什麼事。
今天一整天都有課,上午四節,下午兩節。這樣很好。我很認真地聽課,做筆記,課間居然還向教馬列文論的那位禿頂老頭討教了一個問題。我問他,恩格斯說的素樸的寫實主義和上世紀90年代初風行國內文壇的新寫實主義有何姻緣關係,老頭翻翻白眼說,這個嘛,你自己去比較比較就好了,沒什麼好講的。
三三在一邊樂得直跺腳。
大家好像都有毛病!
晚上沒有課,我拿了學生證到圖書館去看小說。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晚上,薔曾手拿一本花里胡哨的女性雜誌,飽經風霜地說,同胞們,聽好了, 最好拿筆記下來--書上說的,女人如果一旦失戀,可以有兩種療傷的方式,其一是外出旅遊,其二是瘋狂購物。三三說,哎呀,怎麼全是鈔票的幹活!蒲說,神經病!我說,如果換了我,一定是去看小說。
現在,我就真的去看小說。說這是“療傷”自然有點過頭了,我並無“戀”可“失”,無傷可療。我只不過是想打發掉一點時間,不要讓自己的思緒老是沉浸在江舢轉身離去的身影里。
這個小男孩,總是會用一種似乎有着無盡的特殊含義的肢體語言搞得我牽腸掛肚,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期刊閱覽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幾本我喜歡看的雜誌都好好地躺在架子上。我先翻《收穫》,再翻《十月》,最後換了一本《今古傳奇》,乾脆俗到底,只要能看進去就行。
還是不行,我坐不下來,像是圖書館所有的椅子上都釘有釘子。
最後,我在心裡嘆口氣,出了圖書館。我不想再跟自己較勁了。只不過是打個電話,聽到江舢的聲音就行了。
如果他想聽解釋,我可以解釋給他聽,如果他不想聽,我也不會勉強。以後的路,還是要他自己去走。說到底,誰又可以真正地幫上忙呢?
想來,自己真是很傻,誰也不會是誰的救世主。
不想回到宿舍里去打電話。而校園裡的電話亭永遠都要排隊。還好人不多,很快就輪到我了。拿着電話本撥電話的時候,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撥的是江舢姑姑家的電話,我的借口是:“江舢這個周末會過來嗎?我想請他給我以前的中學老師帶點東西過去。”
如果筱筱知道我現在這麼會找借口,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
“你問江舢啊?”電話里,江舢姑姑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緊張和痛楚,“他出車禍了!”
醫院裡。
一切都是白顏色的。牆壁、床單、固定在江舢小腿上的石膏托,還有他的那張緊閉雙眼的臉。
“就是元旦那天,他說要去給同學送點東西,我們叫他吃好了飯再去,他說不行的,跟人家約好了的,還說很近的,他一會兒就會回來。可是他剛一出弄堂口,就被一輛出租車撞了。司機說,他突然就躥了出來,根本就來不及踩剎車……”江舢的媽媽邊說邊流淚,“從小,我就一直教他,出路口、過馬路時一定要停下來,看清楚了再走。他一直很聽話的。可這一次,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他到底要送什麼緊急的東西……”
江舢,江舢,東西你明明已經送出去了,你為什麼不直接回你姑姑家,你跑到弄堂口去幹什麼啊?!
“他本來只是小腿骨折,頭上只是擦破了一點皮,送到醫院的時候還很清醒的,可幾小時以後就突然昏過去了,到現在已經昏迷了四天……”江舢的媽媽痛哭失聲。
我徑直找到江舢的主治醫生:“他只是小腿骨折,腦部並沒有受傷,為什麼會一直昏迷不醒?”
不知道是我臉上的什麼表情打動了他,他很耐心地回答我:“這是因為外傷後腦干脂肪栓塞引起的。”看看我,他又補充,“簡單點說,就是身體突然受到刺激,脂肪細胞破裂,堵塞了血管造成的。”
“他會成為植物人?”
“應當不會,這與那個不一樣。我們已經採取了必要措施,他應當會醒過來的。”
“‘應當’?就是說他還是有可能成為植物人?”我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怒氣。為什麼,所有的醫生都是這樣模稜兩可、滴水不漏?!
醫生注意地看着我:“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是他女朋友!”我脫口而出。周圍正在忙活着的幾個護士一起抬起頭來看我。我被自己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跑。
我怎麼會說出這麼莫名其妙的話來!
回到病房,我的心還在咚咚地跳着。我把醫生的話告訴江舢的媽媽,我省略了‘應當’。我堅信,對江舢這樣的人來說,‘應當’應該是‘一定’,他一定會醒過來;而我,也一定不會再採取愚蠢的模稜兩可的態度,我會把整個過程講給他聽,包括我與杜軒之間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稱之為戀愛的關係,我對他的種種顧慮,種種感動,我都會原封不動地告訴他。如果他不想聽,我就給他發E-mail。我是不能代替他走路,但我也不想讓他覺得我在怎樣可恥地騙他。他應當知道真實的一切,然後,他再決定怎樣繼續走下去。
“他會醒過來的。”我再一次對江舢媽媽說。
然後我閉了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盯着江舢的臉。這張平日里生氣勃勃、總是滿面笑容的臉,現在就像深秋里一張失去了春天的樹葉。
在我的心裡,緩緩地響起了那首熟悉的旋律: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江舢,你聽到了嗎? 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
等你醒來。
此情可待 標籤:此情可待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