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也許她永遠也不會寫下怎樣刻骨銘心的文字,但她對我的愛,絕不會因此減少一分。當我在行途的終止,恍然看見腳邊的蠻荒之花,終於想起問候一句:“奶奶,你好嗎?”
奶奶是一個瘦小守舊的老人,在大半輩子為家的蹉跎中,時光用一道道的皺紋在她臉上打磨,終於她倒下了,撒手去了另一個世界旅行。那個世界里沒有高塔大廈,沒有霓虹燈,沒有花哨的運動鞋,唯一多見的就是黑面白底的布鞋了吧。
她最愛做布鞋,今年穿的,明年穿的,都做好了備着,一雙一雙彷彿要夠我穿到老。
那些布鞋真丑啊。四十年前的老款式了吧,硬幫幫的黑面料子,幾來層舊布疊老厚,密匝匝地納在一起成了底。她曾顫微着手遞給我:“好孩子,拿着,耐穿,上山下雨的也不滑。”“我不要,現在誰還穿這個呀!”她卻沒再說話,像往年一樣轉身小心地放進了最寶貝的大木箱。時間裡開的花一點一點盛開呀,受了寒挨了凍也還是勇敢的開。
我想,如果我早知道她是偎着昏黃的燈光,熬着惺忪渾濁的老眼,拖着駝背的身子為我納布鞋,或是她老年糊塗性子犯了,又要蹣跚掙扎着起身下床去屋那頭找多餘的納底線,早知道要費她多大的力氣才能一針針穿過厚厚的底納成一個個細密的黑針腳,我會恭敬地接下那雙黑白黯淡的布鞋,像對待即將為我加冕的王冠那樣。但是我沒有。時光背面開的花,潛藏着一串串密碼,而我卻沒能解開它。
直到整理她的遺物,驟然看到那些布鞋被理出,我才痛得哭出了聲。
生命一面說情話,一面拉背叛的門閘。愛熱鬧的她卻再也說不出話了,老古董的她從不曾改變啊。寒冬的老棉襖,初春的布鞋,金秋的桂花糕,炎夏桌前的綠豆湯……奶奶的愛悄無聲息卻又讓我覺得溫暖無比。從我啼哭到說話,從寒冬走到炎夏,從喧嘩走到暗啞,從鄉路的清晨走向晚霞,奶奶總是默默守候着我,守着內心永恆的與榮光。時間裡的花,那是她的愛啊,一點點生根發芽怒放,永遠也不會頹敗,縱使時代變遷也仍然是生命中最鮮艷的章節。
時間裡的花,你開吧開吧,請攜着馨香去到另一個世界代我問候吧:
“奶奶,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