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舅舅是兩個已有大肚腩和沉重身軀的中年男子,各懷心事地坐在床上,寂寞地,抽着煙。
凡我所見過的在外闖蕩多年、內心疲憊的中年男子,眼中總有或多或少的渾濁。那是在人海浮沉中咽下的苦水,被烈日蒸發后成了他們心靈河床上淤積的泥沙,而他們眼中的血絲,也就成了苦海中遊離的几絲辛辣。他們整日疲於奔命,嘴裡咒罵著讓他們如此狼狽的金錢,卻又無可奈何地計算着家長里短,被迫成為利益的奴隸——男人有着比女人更強大的身軀,也註定要承擔更多責任。
他們聊着從前喜歡的歌手與歌曲,聊着動畫片、電視劇和電影,聊着他們的青春歲月。他們也曾激情燃燒,也曾充滿幻想,照片上的少年意氣風發,如今卻沒了當年模樣,只剩日益疲累的身軀和仰天長嘆、感傷唏噓。時光真是可怕的東西,它不是生死一瞬間的殺豬刀,卻是把小巧精妙的刻刀。
它一點一點,按照你既定的軌跡,極耐心、極細緻地為你刻上掙扎、疲累、寂寞、悲傷,還有成熟。不知不覺間,你竟變成連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模樣,而你身上落下的碎屑——你所經歷過的一切,在你身後的陽光中飛揚。
他們唱着:“錢吶,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他們唱着:“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他們唱着“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我多希望他們能大醉一場,讓酒精燒去內心的灰濛,讓秋日目光的凝滯不再為絢爛夏季的逝去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