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日月潭上空的雲朵
杳河 著
1
在我國台灣，有一處風光秀麗的景緻叫日月潭。它的一半像太陽，叫日潭，一半像月亮，叫月潭，合起來就叫日月潭。就在它的上空，長年飄着一朵陰雲，幾乎每天都要灑落霪霪細雨，只在偶爾的晴天才稍稍止息，但望上去依然那樣陰晦。聽人們說，這朵雲有着很深遠的一段來歷，好像和一位姑娘有關。
現在，就讓我們聽聽這朵雲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深山裡的一隻老山雞下了兩隻蛋便死去了，一隻仙鶴髮現了蛋兒，於是精心孵化，孵出兩隻小山雞來。仙鶴給他們起了兩個怪異的名字：娜子和爾竹。仙鶴忍受種種勞苦，繼續餵養山雞。一天夜裡，雷聲隆隆，驟雨如潑，他們的巢浸滿了雨水，快要把小山雞淹沒。仙鶴說：“孩子們，等着，我去找些柴草來！”說完冒雨趕去。可當她消失在夜空盡頭時，忽聽一聲巨雷響起，就再也沒有回來。
兩隻小山雞獨立地長大了，他們情同手足，耳鬢廝磨，在深山中安身立命。一晃千百年過去了，他們容納了白鶴的靈氣，一再輾轉，成了活生生的仙雞。於是產生了一個滄桑的故事。
一夜，他們做了一個相同的夢：上帝告訴他們，57日之後他們將轉變成人，去各地造福。他們欣喜若狂。但第二天，爾竹去林間覓食，忽見一獵人持槍而來，正要逃飛，槍栓突響，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翅膀。獵人將爾竹綁起來帶走了。那時候，娜子飛去要救爾竹，可獵人向著她連發幾槍子彈，她狼狽地逃了回來。
娜子本是一隻開朗的山雞，她每天都在笑聲中度過。可這夜她獨守山間，淚水第一次無助地灑落。就這樣過了些日子，她口不進食，心力憔悴，張眼是淚，閉眼是淚，幾忽被折磨得死去。她再也承受不住，終於萌生了一個念頭：去找爾竹，哪怕是死也要找到
茫茫天涯，莽莽群山，去哪裡找呢？她穿出重重密林，一直來到達山腳下，準備翻越出山。就這樣，她開始了自己的行程。
娜子望一望幽蔥蔥的密林和崢嶸的高山，奮力撲翅，飛上了半山腰。可再往上越來越陡，只能一下一下往上攀了。她扒着山沿，許久才挪動一寸。攀啊攀啊，就快爬上山頂了，突然手中的岩石松裂開來，她嘰里咕嚕地從山上滾下，一直跌落在山腳下的大石頭上。
娜子窒息般地抬起頭，掀開腹部的羽毛，一滴滴血正汩汩流着。她採下幾株狗尾草，包好傷口，重新攀越。夕陽的餘暉劃過樹梢，呈現出片片桔紅。她爬過了山腰，往上看，陡坡變成直上直下，連用來扒手的石岩也沒有了，周圍是蓬蓬茸茸的荊棘，獰笑着向她伸來。娜子吸了一口氣，抓住一把荊棘攀起來。千根毒刺不斷地扎進手中，愈扎愈深，鮮鮮的血抹紅了山石。她忍着，忍着，義無反顧地向上挪去……
夕陽收回最後一縷鮮光，她終於爬上了山頂，只覺得眼前一黑，昏倒了。星河耿耿，月色凄迷。一陣飆風將她吹醒，她站起來，迎着星光開始下山。山裡飢餓的狼嗷嗷吼着，叫人不寒而慄。忽然，一個黑影從背後竄來，娜子嚇得一撲棱，立即飛跑，耳邊的風呼呼直響。又一個黑影從對面衝來，她尖叫一聲，趕緊轉身。原來是兩隻狐狸在追她。狐狸追不上，就“嗚哇嗚哇”地叫起來，似乎是信號，山裡所有的狐狸和狼都出洞了，東南西北一起向她圍來。娜子再也跑不了了。只見她擺動着受傷的翅膀飛到上空，“啪嗒啪嗒”地向遠方飛去，剛躲開圍群，便跌落下來，腳下一滑，滾下山去，摔進了草叢。
她倚在一截樹樁前，隱約還能聽見山上野獸的叫聲。不知為什麼，一時間，她感到好無助啊！要不是剛才躲得快，她就……娜子想着，????的淚水一滴滴落下來。爾竹呀，你在哪裡？爾竹！爾竹……
娜子站起來，擦乾眼淚，不敢多歇一分一秒，繼續行程。星星照着她，夜風撫着她，她不再害怕，不再孤獨。
漸漸地，草叢越來越深，有些草已達兩米之高。娜子撥開叢叢密草，邊走邊飛地前行。突然，腳被什麼卡住了，低頭一看，朦朧中一條又粗又長的東西正在慢慢蠕動，啊！蛇！娜子驚叫一聲，正要逃跑，蛇卻嗖地一甩尾巴，纏住了她的雙腿。她使勁兒掙扎，卻力不從心。蛇張開口來咬她。娜子渾身顫抖，大聲呼號着。茫茫黑夜裡，只有幾隻螢火蟲飛過。蛇纏得更緊了，把嘴伸到娜子身邊，只聽“撲撲”兩聲，揪下一簇羽毛。娜子揚起嘴巴，向蛇的頭顱扎去。蛇疼得一挺身，娜子隨即跳出，可誰知蛇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頸。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她倏地伸出腳爪，使勁朝蛇的脖頸抓去，蛇鬆開了口，娜子倏然逃去了。
她在黑夜中一個勁兒跑啊，跑啊，已經很遠了，可仍覺得蛇就在身後。突然“撲通”一聲，掉進了一條河裡。她這才回過頭來，望見東方已微微露出一絲紅光，心中明朗起來——天終於要亮了呀！
因爾竹形體標誌，羽毛詭異，獵人將他帶出山後，以大價錢賣給了一個屠戶，這屠戶又以更大的價錢賣給一個商人，他們都想利用山雞的稀有珍奇賺取大錢買了又賣，爾竹逐漸被帶到了南方地區。
當娜子從蛇的束縛中逃出時，爾竹已在一個養禽場里了。主人將他同眾多禽類一起關進鐵籠餵養。雞、鴨、鴿子看他形色特別，都來啄他，踢他，一齊揪他的羽毛，搶他的食物，僅僅一天爾竹就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深夜，禽鳥都睡了，爾竹望着星空殷憂地落淚。他哪裡知道娜子已在找他了，更不知道途中她所遭受的重重苦難。他只是一味地祝願着，祝願娜子在山中好好生活，等待實現“上帝的旨意”。
娜子上岸后，看到一片廣袤的森林。林子里有許多深棕色的小路蜿蜒盤繞，成片成片的紅杜鵑綻放開來，好像簇簇燃燒的彩霞，令人迷醉。可是，娜子徑直走了許久也走不出森林，本是朝南行卻又回到了北端。她越走越焦灼，不由奔跑起來，卡是剛經過的大榕樹很快又出現在眼前。
幾隻喜鵲站立枝梢，沖她嘰嘰嘻笑着。幾隻淡藍色的喜鵲嚷道：“哼，哪來的雉雞，敢在我們的林中亂闖？”
那字抬起頭望了喜鵲一眼，沒說話，繼續前行。“呸！”一隻花喜鵲呵斥道，“孤身一人還想走出林子，真稀罕！野山雞，你知道嗎，凡是到這裡來的，沒一個能活着出去！”
娜子先是眉頭微蹙，然後鎮靜地說道：“我只是要經過這片森林，跟你們沒關係！”
喜鵲們大笑起來。這時一隻黑喜鵲長鳴一聲，就見成群的麻雀從四面八方趕來，黑壓壓一片將娜子圍住。娜子突然感到一陣頭暈，急匆匆地向遠方跑去。麻雀們一起沖她啄、抓，叼了石子往她的頭上砸。娜子疼極了，撲扇着翅膀一股腦地向前跑。而麻雀們則圍着她忽啦忽啦地飛，邊飛邊折磨她。不一會兒，娜子倒下了。麻雀依然又咬又撕，直到累了，才慢慢離去。天際傳過喜鵲們惡毒的笑聲。娜子血淋淋的一團倒在地上。
天漸漸沉下來，雲彩在空中憤懣地翻滾着，秋風呼呼地吹動林子，千片千片葉子一齊刷拉刷拉地吼叫，像要把大地吞噬。娜子就這樣倒在地上，始終不動彈。很快，雨下起來了，無數條溪流駛向遠方••••••
夜深了，雨聲不絕。一隻好心的烏鴉趁鳥兒們都睡了，偷偷將娜子背回家中，擦洗，敷藥，包紮，守候了她一夜。
天色大亮，娜子微微睜開了眼。
“可憐的雉雞，”烏鴉的語氣十分溫藹，“你不曉得，這裡的鳥雀生性殘暴，他們每見到一隻外來的鳥兒或禽類，就要將其害死，以此尋樂。幾隻喜鵲結成一夥，馴服了其他鳥兒，轉幹壞事！”
“真，真的嗎？怎麼會這樣？”娜子剛說完，身子一掙，一股鮮血從口中吐出。
烏鴉急忙放下食物，拿來巾帕拭去娜子的血跡，又取來葯和水。
“謝謝你救••••••救了我••••••”娜子奮力說者，眼淚涔涔落下。
“快別說話了，你在這兒養幾天傷后，我送你走。這可千萬別讓他人知道，不然我們都會沒命的！”烏鴉平和地說著，“我看你受了那麼大的傷，又下起大雨，沒人管，救你回來••••••”
娜子的淚水難以止息，她明白了，世界上總是有善者的，不管在哪裡，都會有光明和正義閃耀••••••
娜子和烏鴉談了很多，她把尋找爾竹的事告訴烏鴉，烏鴉萬分同情。
娜子的傷勢有所好轉了，烏鴉讓她再休養幾日，可她不肯。這天夜裡，烏鴉為她指路，帶她走出了久久走不出的森林。
此時，月兒高高地懸在月空。
“烏鴉姐，你的救命之恩我永生不忘，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
烏鴉微笑着：“我不要你報答，你快去找你的同伴吧，你們一定能團聚！”
娜子上路了，帶着傷痕，同時帶着希望上路了。
走啊走啊，翻過山嶺，趟過江河，披星戴月，風餐露宿。但是她找不到爾竹的絲毫蹤跡。她向海上的海鷗打聽，海鷗們頻頻搖頭；她想垂釣的老人詢問，老人不但不回答，反要逮殺她；她好不容易逃開了，又見野狗向他追來。
後來她聽到一個噩耗：曾讓她死里復生的烏鴉被鳥雀們處死了！
娜子心中一陣強烈的酸痛，她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善良的生靈卻沒有好的歸宿，為什麼惡者如此猖狂。她要回去看烏鴉，為她報仇，但是她又不能••••••
娜子走了一天一夜。這時候，眼前出現了一片浩瀚的沙漠。她知道一旦進入這魔地就難以走出，何況她只是一隻弱小的山雞。可是沙漠的這一端找遍了，沒有爾竹的一點消息。她不能停留，她還要去找他，一定要去找他呀。
前前後後背上食物和水后，她開始了征程。太陽火燒火燎地烤着大地，沒有一絲風，不見一棵草，只有滾滾的黃沙烤着雙腳。娜子覺得一陣無法承受的熱。前部分路程有食物和水，她還能勉強走下去，可是很快食盡水竭。她感到渾身都在着火，肚中像有千隻萬隻螞蟻在撕咬，在斗峙。她幾乎站不住了，但她忍耐着，堅持着，踽踽地向前走去。可她畢竟是一隻羸弱的山雞啊！斷水斷食兩天後，她終於昏倒在地，太陽依然野心勃勃地噴着火焰，娜子的羽毛開始打卷，褪色•••••••半晌過去，一天過去，她始終昏迷着。
起風了，浩渺的黃沙一層層捲起，打在她身上，愈積愈厚。娜子被沙粒擊醒了，看到身體已埋半截，便拚命往上縱，卻絲毫挪不動。沙粒又密匝匝地撲來，打在臉上如無數針氈在刺扎。黃沙越積越高，將她死死釘住。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大風捲起，連着沙土一下子將她拋上天••••••
漸漸的風小了，沙暴的怒氣也消了。娜子穩定下來，渾身軟得像一灘泥水，她望望四方，浩瀚的大漠沒有一絲邊際，她竟迷失了方向。一時間，她感到好迷茫，饑渴將要奪走她的生命，現在若不快點走出，只能葬身於此。突然，她望見遠處立着什麼綠色的東西，走近了發現，是一株仙人掌！她無力地伸過喙去，紮下一個口，吮吸了起來。
解了渴，她感到恢復了一點力氣。天已大黑，夜空里閃出幾顆小星，寥寥幾片灰雲，突然，娜子看到了北極星！它安然地坐在北天，不曾有一點倦怠的樣子！娜子的心中養過一絲興奮，確准了方向繼續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感到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既而頭部發張，忍不住大叫起來。恍惚間，眼前的一切，星星、雲彩、沙地都不見了蹤影，只是一片濃濃的無邊的黑暗。原來，她喝仙人掌汁中毒了！疼痛又加深起來，娜子“撲拉”一聲倒在地上，又滾又砸••••••
不知掙扎了多久，天色大亮，她感到陽光熱融融地照在了身上。可是，眼前依然是無盡的黑暗，她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她想到心中的那個信念，想到腳下無盡的路，心就止不住地疼痛起來。為什麼啊，為什麼她的路這樣崎嶇？為什麼她渴慕的事情無法到來?一個念頭閃過：不如死掉•••••••
可她頓時又想起先前她和爾竹同做的那個夢，記起她立下的誓言，啊，她不能死，不管怎樣，她一定要繼續走下去，走下去••••••
於是，一隻失明的山雞帶着滿臉的傷痕，在大漠里走開了。有時陽光晴暖，有時涼風瑟瑟，她能夠分辨出白晝和黑夜；腳下有沙窩，有爛石，她都感覺得到。她知道該怎樣走腳下的路。
一天一夜之後，娜子終於摸索着走出了沙漠！雖然雙目失明，但她知道天邊的暗雲散去了。她嗅到一陣馨香，知道木芙蓉已經盛開，彩蝶和蜻蜓在她周遭飛繞，一片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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